“路途遥远,你一个人不好行事。”
听到此话,叔孙通隐隐有些激动。
他对几个人出行,没有任何感想,让他一个人去也行,派三五个人监督他也行。
成蟜提供的出行盘缠,才是让他激动期待的根本。
以他的家庭条件,不出远门,还总是过得拮据,紧紧巴巴。
这要是出远门,成蟜不给盘缠,那他是出不起的。
要是出得起,早就去秦国讨生活了,绝不会在这看不到未来的临淄待着。
而今,正值春时,若出远门,家中春耕就会耽误,等到秋天收获大减。
成蟜给他的盘缠,就是叔孙通最期待的,从里面分出来一些,留作家用,不用担心家中,他在外面赶路,可以忍一忍。
“卫队里面挑四个人跟他一起出发,再取五百金,给他们路上用作盘缠。”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叔孙通双目大亮。
此刻,就算是穷尽所有典籍文章里面的拜谢之词,也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真实感激。
五百金,这可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财富。
等他回神,王贲已走出房间,按照成蟜的吩咐,去做安排了。
不管五百金对成蟜来说是不是九牛一毛,叔孙通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五百金均分下来,他也能分得一百金。
若是留在齐国,若是没有遇到成蟜,若是就靠稷下学宫的贴补活着,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赚的够一百金。
一百金里面,叔孙通就算是拿出来十金,留给家里,也足够老母妻儿过上好日子。
而叔孙通的打算是,个人留十金,家里留四十金,那五十金留给韩信和萧何去秦国的路上使用。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他既然接下了成蟜的任务,就会在能力范围之内,做到最好。
“公子,我可不可以……”
“叔孙通,你知道的,我对儒生没什么好印象,可我还是选中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成蟜不给叔孙通说话的机会,而冷峻的语气,更是让他心下骇然。
叔孙通连忙低下腰身,惶恐道:“统一六国非秦莫属,我只是略知一些礼仪,可以在秦一统后,为新礼制的推行,尽些微薄之力。”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你孝心可嘉。”
成蟜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你是因为家境贫寒,无法远游;还是沽名钓誉,借赡养老母为名,不远游。”
“君子论迹不论心,从下面人的调查来看,你确实是个孝子,人品也过得去。”
“还有一点,你或许不知道,你昨天的到访,坏了田成的好事,他有好几个贵客等着见我都没有成功,而他极为不喜,也没有贬低你的人品。”
“你是个可靠的人,本公子自然也是个可靠的人。”
成蟜扶起弯腰的叔孙通,和颜悦色道:“五百金,我全都交给你,专款专用,这一路上,你要让他们对秦国产生兴趣。”
“专款专用?”
叔孙通不解。
对他来说,这是个新词。
顾名思义的话,又是个很容易理解的词。
成蟜莫非发现他的想法,特意警告他?
“这五百金,不许送回家里一毫一厘。”
听到这话,叔孙通心下一沉。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如此一来,对盘缠的计算就要落空。
最让他痛苦的,还是家中亲人在受苦受累,他手握百金,却不能相助。
听说秦王年纪轻轻,就雄才伟略,他的弟弟,果然不是流言里的那般,也是个颇有手段的人。
想来也是,秦王耳提面命,他的弟弟又会差到哪里去,流言终归是流言。
“这里有十金,你先送回家,若是不够,我再派人去送。”
成蟜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钱袋子,就连制作钱袋子的材料,都是绣着精美云纹的蜀锦。
寸锦寸金,价值连城。
叔孙通吞咽着口水,不敢伸手去接。
这一刻,他才明白,脑海中模拟再好,真当十金放在面前,让他送回家里的时候,他这心里直打怵。
对他来说,这真的是一笔巨款。
“家中不用担心,我会派人照看,等使团离开齐国的时候,我会带上他们去咸阳与你团聚。”
成蟜把钱袋子放在桌子上,动身往外面走去:“等人齐了,你拐道回一趟家,把事情和家里人说了,就直接出发吧。”
“只说是本公子欣赏你,资助你周游列国,四处游学,不该说的不要说。”
叔孙通连连称是。
成蟜的叮嘱,更加使得他确认内心猜测,为了萧何、韩信能够顺利抵达咸阳,用他的家人作为要挟。
即便成蟜说的是照料家人,叔孙通混迹学宫多年,没经历过,不代表他没有见过这种事。
名为保护、照料,实则是监视、要挟,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
既然踏上了成蟜的这艘船,叔孙通明白,能不能下去,完全由不得他了。
为今之计,把事情做好,得到成蟜的肯定。
这样一来,成蟜不仅不会为难他的家人,还会对他转变态度。
成蟜盯着低头的叔孙通,没有做任何解释。
他只是看上去年轻,结合叔孙通的反应,还是能够想到其一部分想法的。成蟜不在乎叔孙通的误会,也不会和他解释什么。
说到底,成蟜既可以是唯结果论,也可以是唯过程论。
让叔孙通去做的这件事,成蟜就是个唯结果论,他不在乎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会产生怎样的误会和波折,他只看结果。
只要萧何和韩信为秦国所用,叔孙通做什么,成蟜都可以容忍。
至于不让叔孙通把钱分给家里,而是单独另外照料,也很简单。
就是告诉对方,他是个公事公办的人,即便是不看好叔孙通的能力,也会在用人办事的时候,尽力保障所需,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如叔孙通所想的拿家人要挟,那就是无稽之谈。
当初为了张良,成蟜也只是口头要挟,并没有真的打击报复其父,甚至还暗中有所照料。
不然,以韩安和他之间的昔日恩怨,掌权韩国后,张平的下场可想而知。
成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该说的基本都说完了,就不再跟叔孙通继续攀谈。
“你在这儿等我的马夫回来,盘缠和随从,给你安排好以后就出发吧。”
“多谢公子厚爱,在下定不辱使命!!”
叔孙通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成蟜背对着他,把手高高举起,潇洒地挥手离开。
出了房间,成蟜转到王贲的屋子,松开发髻,把一头长发随意地挽在后面,换上一身从未穿过的衣服,做了个简单的易容。
而后,成蟜带上早就换好衣服,等候在房间里的随从,三个人从后院翻墙出去。
……
“相邦大人,何事如此匆忙?莫非是楚军打过来了?”
日上三竿,齐王建才拖着疲惫困倦的身体,姗姗来迟。
后胜在议事的地方,等了少说有半个时辰,心中不可能没有半点怨气,说话时则不能露出一丝不耐,平静道:“边境楚军依旧,时有增兵,并未向我边境进发。”
“而是昨夜负责巡防的士卒,发现成蟜的住处,传出巨大的动静,怀疑对方会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齐王建是个有福气的王,不用管理国家大事,还能够安安稳稳地当几十年的王。
单凭这份享清福的福气,天下这么多的王,没有一个比得过他。
也正因如此,他的政治敏感度,还不如口碑差到极点的后胜。
同样一件事,后胜觉得成蟜必定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必须防备一手,免得将来被他摆了一道,悔之莫及。
而齐王建听完以后,提着的心四平八稳地放回肚子里去了,既不是有敌军来攻,那就什么都是小事。
他有意转身返回后宫,念及后胜等候多时,这才没有直接离开,陪着对方继续交谈下去。
“成蟜住在田成家中,他搞出了什么动静,为何只有相邦一个人来了,田成怎么不来?”
这一次,齐王建还真是问到了关键处。
大好的立功机会,田成居然不来,后胜猜测,田成趋利避害,向齐王建汇报此事,对他并没有益处。
若是想得更大胆一些,成蟜闹出来的动静,也有田成的份儿。
“据臣猜测,田成不来的原因,无非两种:
第一种,他知道成蟜做了什么事,觉得并不重要,就没有向大王禀报。
第二种,他依旧知道成蟜做了什么事,却不向大王禀报,是因为他也参与其中。
事情究竟如何,大王可以派人把田成喊来,问上一问。”
换做平时,后胜根本不会在意田成,他在齐国的地位,稳如泰山。
别说是田成个人有所谋划,就算是他集合了宗室力量,后胜也丝毫不慌,齐国朝堂八成的官员都和他绑在一起,宗室又能如何?
今次不同往日,成蟜是个变数,一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毛孩子,不明白秦王为何派他前来。
只希望,早日完成联姻,签订盟约,把人送回秦国,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田成能有什么参与?他是齐国宗室,成蟜欲不利齐国,他也是一损俱损。”齐王建问道。
后胜心中哀叹,利也优柔,弊也优柔。
这都不是暗示,而是直接说出来了,齐王还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
“臣安排的探子,跟踪成蟜的人去了一间米铺,出了米铺没多久,我们的人就跟丢了。”
“我怀疑那间米铺是秦国暗探的据点,成蟜是在通过它,传递秘密情报。”
“何以见得?”
“臣安排的人,跟踪米铺的小厮,发现他们全都无一例外地出了城,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这五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携带了正确的情报,臣已经派人去拦下这五个人,直到联姻已成,再把他们放回秦国。”
后胜与成蟜结下梁子,只是因为前日宴会之上,他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试探一下态度,对方却直接掀了桌子。
一切,都源于成蟜不懂人情世故。
后胜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和秦国闹翻,更不会和自己的金主闹矛盾,而齐王也不会答应与秦国为敌。
所以,扣留信使,事后放人,是一种妥当的做法。
“相邦既有决断,寡人也觉得甚好,此事就这么处理,由相邦负责,寡人很心安,这联姻一事,也需要相邦多费些心思,让成蟜早日签下盟约。”
齐王建说话的功夫,就站了起来。
又不是什么大事,后胜还做了妥善的处理,他也不用劳心费神。
而今,事情他也知道了,那就继续返回后宫,及时享乐才是王道。
“大王,请把田成喊来,仔细询问。”后胜随着齐王建走了两步,始终不忘田成。
或许,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田成。
“寡人有些乏了,相邦去问就行,有了结果再告诉寡人。”
齐王建呵欠连天,后胜一个不留意,他就钻到了后宫。
目的达成,后胜也不继续逗留。
一出王宫,他就让手下人去请田成过府一叙,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派去的人,到了田成府上,说明来意。
若是后胜有事询问,田成会想尽办法推脱,可对方打着齐王的名头,奉诏请他过府一叙,田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就这么去了,后胜肯定会逼问他昨晚的事情。
不说,大王和后胜不会让他好过。
说了,成蟜那里没有明确的态度,很难说事后会不会变卦;再者,他也不想看到后胜道歉,与成蟜关系缓和。
“田大人不能去,回去告诉后胜,就说公子在此宴请宾客,他若是事情要紧,就亲自过府一叙,若是事情不急,就让他等到宴会结束,莫要扰了公子的雅兴!”
王贲在宴会厅,一眼就发现田成的不对劲,凑到跟前听到他和下人的对话,直接代表成蟜回绝对方。
田成愣在原地,公子在哪?
“田大人,为了公子的安全,这些天就委屈你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以免有居心叵测之人,威逼利诱从你那里获取公子的信息。”
王贲端着酒杯,举到田成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