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杂汤小店,羊杂做的很地道。
尤其是那滚刀块的萝卜,被羊汤熬入味,简直比羊肉还好吃。
一杯浊酒,酒味很浓。酒辣而带着一点回甘。
耶律延喜急赤白脸吃这一餐,也不过五个铜板。
就是这样一个地道的小吃摊,开店的竟然是个宋人。
店掌柜没有名姓,他被人唤做老张头。
“哎呦,耶律大爷,今日吃点什么?”
“老张头,还是老样子。”
耶律延喜坐在店内。他有点怕人。
一大碗羊杂被端上来,还有一碗酒。
耶律延喜喝酒之前,先往地上泼了一点,这才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他赶忙捂住嘴,唯恐散了酒气。待一个酒嗝打上来,耶律延喜又夹起一块萝卜,吃进嘴里。
“老张头,今日这萝卜,火候差了点,盐也少了三钱。”
“哎呦,耶律大爷,还是你的嘴刁啊。盐价上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着话,老张头拿来一粒盐,递给耶律延喜。耶律延喜把盐粒,装进挎兜里。
“燕州府外,到处都在战争。城内短缺的,又何止是盐粒?
好在,金国人已经打赢了大宋,以后的物资会多一些吧?”
听到食客的话,老张头脸抽搐。再怎么说,他也是宋人。
对于这样的消息,他肯定感到心疼。
类似于老张头这样的小人物,他心疼或者不疼,谁会在意?
耶律延喜排出九个铜板。每次吃完,他还会带一份回去。
耶律延喜失去了皇位,但也得到了做人的一些良知。
回到小院。
耶律延喜看到堆积在院子里的物品,还有那三只咩咩叫的羊。
他略显茫然。
“喜,这是大皇帝陛下的赏赐。”玉贵妃笑的像花儿一样。
她接过耶律延喜手里的陶罐。“喜,你又给我带了羊杂汤。”
箫银银却不要再吃羊杂汤。那种味道,让她感到恶心。
没有食物吃时,箫银银会吃。但现在,她只吃宫里赏赐的点心。
“喜,我还给你留了芝麻糖。”玉贵妃掏出糖,给耶律延喜看。
她要是不给耶律延喜留。箫银银能给全吃光。
耶律延喜摸摸玉贵妃的头发。“玉儿,快去吃饭吧。”
箫银银正埋头吃点心。“我就说你没有危险吧?你能得这么大赏赐,确实让人挺意外。
你做了什么好事,惹大皇帝高兴吗?”
耶律延喜语气平淡。“大宋皇帝被押到了燕州府外。”
箫银银愣神。她眼里闪着泪光。“呵呵”
燕州府外。
十万宋人已经没有了哭泣的力气。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他们早已选择认命。
宋人的生命力,极其强劲。
他们被圈在燕州府外的荒地上。他们就在荒地上寻找野菜。
只要能够裹腹的,不论是野菜还是虫子,他们都会找来吃。
钦宗皇帝与徽宗皇帝待遇要好一点。他们至少还有羊蝎子,能啃一啃。
只是,当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时,两人的眼里没有温情,只有仇恨。
一个问题,被他们争论了无数遍。钦宗皇帝埋怨他接手了烂摊子。
徽宗皇帝则嫌弃他没有本事。
父与子,很多时候都是相互看不上。
“我们会被杀吗?”钦宗皇帝终归还是年轻,他很怕死。
“不会”
“为什么?”
“哪有被杀的帝王”
钦宗皇帝默然不语。过了一小会,他似乎找到了佐证:“问君能有几多愁?”
徽宗皇帝突然暴怒。“哪个让你如此无礼的?连祖宗,你都敢指责?”
钦宗皇帝并不害怕。“好了不起吗?”
徽宗皇帝气的嘴哆嗦。“你享受了荣光,就要忍受苦难。”
“我没有享受荣光,我没有。我没有…”钦宗皇帝流下眼泪。
就在几天前,他最喜欢的朱皇后,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还记得朱皇后眼里的疲倦,身上的伤痕。
“赵桓(huan),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朱儿,你在等一等,你在忍一忍。”
“桓,你还爱一个这样的我吗?”
“朱儿,我爱的。怎样的你,我都爱。是我没有本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桓,你没有保护好的,何止是我?”
赵桓愣住。他懂朱皇后的意思,他不懂朱皇后为何如此说。
“朱儿,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
朱皇后却突然抱紧他。她向他道歉。“桓,你没错。你没错…”
大家都没错,错的是谁呢?
朱皇后给了钦宗皇帝最后的温柔。
等钦宗皇帝从梦里醒来,他就看到了羽化而去的朱皇后。
钦宗皇帝攥破了手指。但他没有哭。
朱皇后被埋葬在无名的路边,无名的土坡。没有字碑的土丘,只有无名的野花。
朱皇后尚有一抷黄土,掩盖体面。又有多少宋国儿女,连这一点黄土,也没有?
钦宗皇帝的苦闷,没法发泄。他从最荣耀的男人,变成了最窝囊的那一个。
他喝光了锅里的羊汤。
没有了诸般情绪,唯有饥饿更加入骨的清晰。
与这里的悲伤不同,金国大营里一片欢声笑语。简直就是快乐的海洋。
来自皇宫赏赐的讯息,通过快马,一条条被传来。
传讯的人,不再是内侍。而是一个比一个更加重要的人物。
“奉旨,赏赐将士牛一百头,羊一千只。”
宗望便命厨子,宰牛杀羊为将士加餐。
“奉旨,赏赐将士酒两千坛。”
宗望便命千夫长将酒分发下去。在这样的日子里,将士们可以尽情畅饮。
这些吃食,每日里都要赏赐两回。这是大皇帝完颜晟的爱心。
至于,赏赐金银。至于,分封官职。那要等到献俘之后,祭天之后,才去做。
朝中大臣与宗望等人,反复协商章程。务必要做的尽善尽美。务必要把握好每一处细节。
这其中包括走哪道门,哪一支军队走在前面?
先走金银珠宝,还是先走俘虏?俘虏要穿什么衣服进城等等问题。
当然,城中人也有安排。谁来宣旨,谁在城门口迎接,沿途准备什么样的歌舞?
凡此种种,事无巨细。他们整整商议了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