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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京兆府又走一段,鲍评事就低声问祝缨:“小祝,你是不是开罪京兆府上下了?”

他俩是同年,鲍评事年纪大祝缨不少,两人的官级差得不算特别大,他也会时常叫一声“小祝”,以示与众不同了。

祝缨双手一摊,道:“这本是京兆府的案子。”

鲍评事“哦”了一声,吸了口气,想说祝缨之前跑京兆府,明明跟人家都混得熟了,真是太可惜了,又忍住了。任务是郑熹派下来的,祝缨是不能拒绝的。如果直白地说了,倒像是背后说上司的坏话了。

他想了一下,道:“郑大人性情也忒好了,那个周将军总是无事找事开罪他,他还要回护一二。”

祝缨无所谓地道:“都是人情。”

鲍评事道:“嗐!咱们就别想他们的那些个是是非非了,倒是你在京兆府的人情要怎么想个办法找补回来才好呢。”

祝缨道:“京兆府又不傻,从他们兜里掏东西还指望他们谢咱们?就这么着吧,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看看案子有什么进展,我是怕没什么痕迹了。”

鲍评事中肯地道:“王大人不为又你就不错了,底下的小鬼儿,难说。恐怕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祝缨道:“尸体在他们那儿。”

“可嫌犯在咱们这儿。”

“嫌犯有可能不是真的,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一道走一道合计,走到一半,祝缨道:“等一下。”她让随行的小吏先回大理寺,自己去与鲍评事换下了官衣,先往案发的娼家去探一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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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换了时兴的春衫,慢慢悠悠地晃到了花街。花街的下午,已经开始张罗着迎客了,几乎看不出来这里在昨天夜里或是今天清晨才发生过命案。街也没有封,连发生命案的娼家也还在那里,人家还照常居住、生活,甚至准备迎客。

祝缨与鲍评事往那儿探了探头,就有小厮殷勤地躬腰迎了上来:“二位官人,里面请!”

这娼家的格局乃是进门一个院子,有些花木景致,不深却显得很深。往后,是一间开阔的大堂,摆着桌椅之类,中间空出一片铺着地毯的空地,应该是歌舞表演的地方。小厮正把他们往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边上引。

祝缨好奇地张望,说:“听说你们这儿——”

小厮道:“您说的是哪一件呢?要说是那一件,那是确实有的。您瞧,那不还有两位杵那儿看着呢吗?”

两人一看,大堂后门没关,透过后门看去,还真有两个挎刀的衙役。

鲍评事心道,常听说婊-子无情,还真是!这才死了人,竟然还……

他说:“怪瘆人的,你们还开得下去?”

回答他的是一位半老徐娘,看着与季九娘一般的人物,娉娉袅袅地走过来:“这位官人,我们也是要吃饭的。还得按时往上头缴钱。女儿们吓坏了,我倒想叫她们歇歇,她们歇了,我到哪儿弄钱应付上头呢?”

她本来应该也是一位风月场上的风云人物,从她的衣饰来看比季九娘似乎还要好一点点,现在也带了点焦虑的样子。

祝缨往后退了两步,说:“别看我,我没钱。”

把她给逗笑了,盈盈一拜。

鲍评事怕祝缨年轻把持不住,上前问她姓名。她说:“妾贱名不足辱没清听,官人唤妾五娘就是了。小官人,到了这里是不能说没钱的。”

祝缨叹了口气,说:“那好吧。钱是有的,但不多。”

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衙役从大堂的后面绕过来:“什么人?!哟,小祝大人,你也是常客吗?小的们受命在这里候着,专看打探消息的人,得罪了。”鲍评事道:“大理寺办案!”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大理寺也到这里有案子要办?五娘?你们家还犯了别的案子?”

五娘道:“可不敢胡说,我们家从来遵纪守法,何曾敢犯案呢?我们可是苦主!原来两位是大理寺的大人,看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祝缨道:“我姓祝,他姓鲍,我们来看看。”然后对衙役说,“有旨,大理寺与京兆府同办此案,周游已押在大理寺狱里了。”

两个衙役一大早就被派在这里守着现场了,并不知道还有这番变故,都惊讶了:“什么?”

倒是五娘知道周游是个有些来历的人,心道:同人不同命,这位周将军的命是极好的了。

祝缨道:“没有上头的话,我吃多了撑的过来。这不,来看看了。怎么样?”

两个衙役说:“就那几间屋子相关,所以封了,旁处本来是要封的,她们说无处居住,这才叫她们暂住,哪知竟还想着做生意!”

五娘趁势吩咐小厮上茶、让女儿们来摆果品、糕点款待“两位大人”。祝缨道:“你要挣钱,所以钱是顶要紧的,天塌下来你也不肯让的,再多的好话也抵不得一文钱。我是要破案的,所以案子是顶要紧的,给我再多旁的东西,也不能耽误了我的事。”

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哪里敢耽误您呢?这也不是个小事儿,如何敢妄想能敷衍过去?南军几位军爷险些没拆了妾的家。北军又来,又呼喝要烧了我这贼窝。幸尔有两位差爷在,否则真是要逃到乡下去避难了,我们巴不得早日破案呢。不招待,又怕怠慢了您。”

祝缨评估着她这个“家”,她就正经进过两家-妓-院,这是第二家,看着比季九娘那里更奢华一些。季九娘家似乎是以一种花街上的优雅幽静为特点,这里就应该是取的一个热闹隆重了,地方也更显宽敞一点。

她说:“来吧,咱们从头说起?”

五娘已看出两人里以她为主,亲自捧了茶上来,说:“这是冷少卿最爱的口味,您尝尝。”

祝缨嘴角一抽,说:“这个案子,郑大理亲自过问。”

五娘只管陪笑,又奉上了糕点,说:“您要让从头说起,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它起头的时候谁也没想过是这个结局,所以发生时谁也都不曾在意的。妾这家就在这里,您看,这儿、这儿、这儿……当时都是人,也有朋友在这里偶遇取笑的,也有结过怨的在这里斗气的,这样的事儿日日都有,所以周将军与那位马将军起口角的时候谁也没在意,都想着劝开了就好。”

一边鲍评事也被一个妓-女奉了茶果,代祝缨问一声:“为什么吵的?后来呢?是为争风吃醋么?”

“那倒不是,”五娘说,“是为抢位子。周将军是什么人物?岂能落在人后了?当时,场内没有比他官品更高的了,不幸另一位也是不吃亏的主儿。两人又各带了随从,彼此嘲笑起来说话就没了轻重。”

鲍评事问:“说的什么。”

“这……马将军嘲笑周将军是个快三十岁的毛孩子……”

“噗!”祝缨笑了,这位马将军的嘴也真是的。

五娘也无奈地笑了笑:“说他,在家里做不得主,必是有长辈镇着,不能写了条子把官妓招走,才偷偷过来偷嘴。与其在这里争位,不如回去吃奶,家里怕不是备着三五个奶娘给他从小喂到大。”

鲍评事听得也笑了,又问:“周将军就动手了?”

周游是什么人?郑熹那样的他还要自认是一时瑜亮,自己并不比人家差,别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五娘道:“先让他的小厮骂回去才动的手,说,马将军是个废物,胡子一把了还要过来蹭,也不见能招了人回家去。两边儿说不拢,就都打起来,还有起哄的呢。好容易劝开了,一人一边儿歇着了。”

“各歇在哪里了?”鲍评事又问。

五娘一指:“就在后面。周将军在左手边,马将军在右手边。”

祝缨起身去看,从大堂往后就有一条小路,有几个小小的院落沿着小路排着,也点缀些假山花木小池塘之类。五娘一路介绍,五娘这里“女儿”倒有十来个,小院子只有五处,其中一处是五娘自住的,女儿们则是一个“姐姐”住正房,带几个“妹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这个女人多的地方,专职的侍女反而是一种奢侈品。至于男仆们则是住在墙边一排矮房里。

再看两人昨天宿的地方,是两处不错的院子,斜对着门,檐下都挂着漂亮的纱灯,现在门上都贴了京兆府的封条。

祝缨想看时,衙役道:“小祝大人,我们并不敢擅自启封。”

祝缨也不生气,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此时天还没黑,京兆府不但把门给封了,边同这条小路的一段也拉根绳子一起封了。即使这样,也没保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祝缨又绕着两个院子的外墙看了看,这小院竟还有小门。再往后,五娘的家也有后门。五娘解释道:“总有些娘子错听了旁人的话,找到这里来,这个么……就是为她们的官人准备的。”

祝缨将五娘家看了一圈,再从后门返折,又看了马圈、旁的小院儿、旁边的假山池塘之类的地方,最后在案发的小院外面停住,问:“来过很多人吧?”

五娘苦笑道:“光那两位带的随从就好几位,险些打起来,后又有旁的劝架的客人、妾也来劝架,早起出了事儿,又有来看热闹的、报官后又来了好些人。竟是数不过来了。”

祝缨问道:“有多少人进出过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间进出伺候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随从,又有早间出事拿人的。”

“夜里关门吗?”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马将军,倒是关着院门。”

祝缨又问:“你这家里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缨转回大堂,让五娘把人都带过来,照着册子上的人,一一地看过,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走一个来回,然后依次站好。除了五娘,还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们在册的十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厨房忙活的三个人,两个丫环,再有小厮杂役六个人。

少的那一个“女儿”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呢。

祝缨就问当时谁与受害者同住,谁又与周游同院。出来一个温婉柔顺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将军。”又点了几个少女,是与她一个院子里的,不过是住在厢房里。

祝缨问她:“周游都干了什么。”

玲玲道:“饮酒、听曲,与我们说笑,又……说了马将军几句,后来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里没有起来?”

玲玲道:“他要妾陪饮,妾也喝多了。”

问其他的少女,有的说有客人,根本顾不上周游,也有一个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问受害者,同寝的已然死了,厢房住的几个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祝缨又问:“死者,有什么癖好么?”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么癖好,还不是我们受着?好打人,好绑着,好烧红了的蜡油往身上滴……”

再问有什么异常,全家上下都说没有,五娘道:“头半夜是热闹,后半夜都闹累了,睡得沉。”

祝缨叹了一口气,对两个衙役说:“仔细看好这个地方,不许放别人进来。”

五娘还要问:“我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鲍评事喝道:“恁多话!”两人出了五娘家,鲍评事道:“好么,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问一问周将军吧。”

祝缨道:“你还想审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问出了什么来。”

鲍评事道:“也对,我看裴少卿有点王京兆的模子,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细参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鲍评事郑重地说:“蜈蚣想踩进来没有能够,多谢祝兄保我能参与此案。”

祝缨道:“何必这样讲?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我见到他的狼狈样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又与京兆府打擂台,上头又限期破案,我倒怕连累了你。”

鲍评事慨然道:“富贵险中求!该谢祝兄给我机会。”

两人辞别。祝缨左旋右转,甩掉了尾随的一个五娘家的小厮,又弯来绕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里面一个声音问:“谁呀?”

“找九娘的。”

里面的人将后门拉开一条缝,祝缨一推,把门推开了。那已不记得她了,问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能闯进来?好好的大门不走,你是贼么?!”

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卷着袖子过来要驱逐闹事的人,祝缨站稳了,说:“叫九娘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就敢点名叫九娘?”

“你去问问她,陈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呸!陈大公子可不长你这样。”

祝缨含笑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开门的人先动了:“我去告诉九娘!”

不一会儿,九娘就款款而来:“谁呀?前头正忙着呢……谁……你是?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道:“真要我从正门进来问话?”

九娘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案子与我家有关么?这两天就……不是吧?我这里可从不窝藏贼人呐!”

祝缨道:“就几句话,站这儿说。”

九娘忙把人都赶走,凑上前问:“小祝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道:“五娘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

“我为什么从后门来呢?就是给你留余地。”

九娘道:“嗐!这条街上的,都差不离。她家比我们可要厉害得多啦!不过呢,人多,事儿也就杂,常有闹事的。周将军呢,看着气人吧,其实咱们这儿遇着他那样的,算运气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杀人的人。”

祝缨道:“是不是他干的,我会查。我问你,马某,有没有仇人?这条街上有没有恨他的人?”周游……啧!他结了什么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个马将军,癖好不大好,哪个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说恨呀、怕的,有,可没有敢动手的吧?再说了,也打不过呀。哎哟,五娘一辈子好强,这回可真是遭了灾了。”

祝缨问道:“五娘家,近来有什么事吗?招人嫉妒啦,与人纠纷啦,口角啦……”

“那倒没有,都是些寻常事。”

祝缨笑笑,道:“过两天我还来打你,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缨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头一个赚钱的珍珠给放了,还要她不许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钱呢!再来,就要她出卖同行。虽然她和五娘的关系也不甚融洽,但是,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吧!

祝缨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这儿一站,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们这儿玩儿的啊!”

“我就不能是落难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钱,第二是权。什么才气、机灵,都要靠边站的。”祝缨失笑,转身拉开后门:“走了,不用送。”

九娘赶紧唤来了打手:“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着了先别得罪!我怎么比五娘还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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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门口,开始敲鼓了。鼓声一歇,就是宵禁的时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

抄家时分的一点小金库如今还剩一点,也不够买个合适的房子的。

她家,没啥钱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时候占了便宜,如今的这个房子她都租不起。那点俸禄养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没。

就……有点玩脱了。

祝缨清清喉咙,道:“钱的事儿,我想办法,别收外头的钱。”

张仙姑道:“你听他的!谁说家里没钱的?他每回买菜都要扣一把钱呢!丢一回钱袋就能丢十几两银子!老东西,我看你要脸不要!”

一场争执就此结束。

吃完了饭,花姐就去找祝缨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我做主的,不过我看着,你也不用太着急的。”

祝缨道:“什么该不该的?没有你筹划,我们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花姐一笑,道:“其实,你手上已经有田了,新盖田舍的事儿我已筹划得差不多了,这就已经有一处产业了。家里不是没钱,是在京城里想太宽裕还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品级,又没有宗族帮衬,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祝缨道:“并没有。”

花姐让她把染了香味的衣服给换下来,预备明天洗了,又说:“我知道干爹的意思,他是心里不安,总想有点积蓄好应付突变。不过,急中出错,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才好。”

祝缨道:“嗯!哎,对了,要是我想弄个铺子,在京城得多少钱呢?”

花姐吓了一跳:“你是要租?咱们不好自己经营,纵要经营,眼下也没那个力。买……它可比买房还要麻烦,还要贵的。太偏的,纵便宜一些,经营不起来,租金也上不去,白花钱放在那儿。繁华地方的,轮不到咱们买。要么是本地多少年的老字号,要么是背后有人。”

祝缨叹道:“好吧,不想这个了。我原想,地在城外,又远,只是做个退步。不如在城里的熟悉,还好看顾。”

花姐笑道:“慢慢来。我算着你的俸禄,眼下家里的花销是将将够了的,每月我给你再存一吊钱,一年一贯多,再有年节有你额外得的,多少也再存一点。干爹干娘年纪大了,恐怕要些养生或是汤药的花费,这一注钱要留下来的。”

祝缨听花姐给她安排得妥妥贴贴,心说,他娘的,原来有个老婆这么好,我都想娶老婆了!

她说:“好,都听你的。”

花姐低声说:“那个周将军的事情,很难吗?”

祝缨道:“上头还有裴少卿呢,裴少卿上头还有郑大人,他俩扛得住自然没我的事,扛不住,也不必我来扛了。”

花姐道:“你总是有办法的,可也别太累着了,该歇的时候歇一歇才能走得更远些。”

“我都歇了两年了。不累。”

花姐笑笑,抱着衣服走了。

祝缨挠挠脸,心道:是啊,是缺钱呢。没有钱就没有自己的房子,终究不是个事儿。又不能太抠索了,太抠索过得就太不值了。

想了一阵儿钱,祝缨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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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祝大出去买了早饭回来,张仙姑和花姐要自己做,还能省些,祝大又说不用,仿佛昨天心疼家里没钱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缨摇摇头,有了花姐之后她就不用天天带肉饼了,食物也总有些花样了。之前是馅饼,现在可以有卷饼,还有糕点。

她吃得开心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往皇城赶去,到了大理寺郑熹等人在朝上还没回来,她就先去了狱里。

周游这会儿还没起来,陪他的刑部的人才刚起身,祝缨对他们摆了摆手,往里看了一眼就去找狱丞说话了。狱丞低声道:“里头那个,沉不住气,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担事儿的人。”

“难为你了没有?”

“嗐!他,连刑部那俩,折腾得紧!又要这又要那,嫌不屋子不透气,还嫌气味不好!又要熏香,又要驱虫。又说吃得不香,必要吃家里的莲子羹。耶,那不是女人家吃的么?我看他就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祝缨心里就有了主意——就让周游在大理寺狱里多住几天又怎地?

反正凶器是他的,他与死者斗殴且放了狠话,住龚劼的囚室,挺抬举这个纨绔的。

她塞给狱丞一个卷饼,拍拍狱丞的肩膀,走了。

等到郑熹下朝、分派了今天的事务,她依旧是听裴清的令参与周游案。她就与鲍评事先见裴清,请示今天怎么做。

裴清就问她:“昨日如何?”

祝缨道:“京兆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我像叛徒。尸身倒是都看了,田仵作所说,与杨仵作填的尸格没有什么大差别。”

裴清笑着摇头:“还有呢?”

“与鲍评事去了案发地,京兆府封了那儿,不让我们看,我们没好与他们起冲突就先退出来了。又问了那家的人,都说没有异常。下官想,还是要请您出面,好叫下官等看一看现场。”

裴清道:“唔,京兆府……王京兆不是小气的人呐。”

祝缨道:“呃……那个,底下的人……”

裴清道:“我知道了。”

他去见了郑熹,向郑熹如此这般一说,郑熹道:“不错,子澄当与京兆讲明,此事不是我大理寺硬要夺他们的官司、占他们的便宜,他们也该明白南军、北军起争执,闹到御前也还是我的事。”

裴清道:“你要等他们闹到御前,陛下发了话,就好了。如今小祝可怜,在那里混了这么些时日,现在要受点气。我等下去京兆府看看。”

郑熹道:“老黄,把他叫过来。”

裴清道:“瞧你,对个孩子不要太苛刻啦。”

郑熹道:“我自有道理。”

裴清就不在旁边看着,给祝缨留点脸。祝缨过来见郑熹,郑熹问:“在京兆府受气了?”

祝缨道:“他们想拿我出气,我可没想接这个气,他们得憋着了。”

郑熹嗤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怎么样?他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添乱,就是拦着,尸首是看过了,现场封皮没揭,不让我去。哦,那家证人我也问过了,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隐藏其中。我还得仔细去看看。”

郑熹道:“裴少卿会亲自过去,你有什么要求可对他讲,把你要看的都看了、要问的都问了。本来两处协同,就会有不和谐的事情,也不止因为你一人。”

“是。”

“昨天看的这些,我不信你没看出什么来。”

祝缨道:“昨天回家,听说有个周将军家的往家里送了好些礼物,金银财帛都有。家里没要。我想……”

“嗯?”

“咱们把周游关到满格吧!不然这么着,他们还当我犯贱,钱不敢收还要把人放了。”

郑熹拍案而笑:“哈哈哈哈,你啊!淘气!怎么?他无辜?”

“他犯贱。嘴也贱,手也贱,脚更贱。要给他开罪,就先要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即使刀是他的。哎,那把刀我还没看到呢。”

“嗯哼!会让你看到的。”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他没这个本事。不过还得看现场。今天我去狱里看了一下,就他的脾气,放他出来,他能把京兆衙门、大理寺、花街、南军全都拱了。得给他关起来,别叫他乱拱。”

“怎么看出来不是他的?”

祝缨道:“案发地是个小院儿,有前后门。前门与周游夜宿之处斜对门,人都喝醉了,没听到动静。前门来来回回许多人,痕迹都不好找了。不过,越近门口,我没有看到他的痕迹。再有小后门那里,只有几个娼家自己人走过。还有,那个娼家,我还得仔细查查。”

郑熹道:“可以。记着,一共只有十五天,今天是第二天了。过几天再没进展,我就得给周游松一松了。”

祝缨道:“您还是紧一紧吧,我说九成九不是他,可是这证据只有我能看得到,拿出去说,恐怕南军的人是不会相信。”

“不是他,就要找到真凶。”

祝缨道:“哎。犯案多半是个男子,至少犯人里有一个男子。如果是女子,必得一身好武艺,这样的人极少,我眼下还没发现。有几种可能,一是流贼,这就没办法了。二是种种有理由的。譬如在娼家,财色纠葛的面大,意气用事——就是周游那样的——也是有的。再有,马某的仇人,或者周游的仇人。五娘的仇人也未可知。还有,如果不是冲马某,而是冲那个妓-女,又是另一种,得把这三、四个人的过往都查清楚。还真得用着京兆府,他们人多。呃,可是……”

郑熹道:“那些不用你去想,裴清会跟着去。我也会与京兆府好好说明白。”

“您别,小孩儿打架,谁拖出家里大人来,就算谁输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干得赢他们。”

郑熹没好气地道:“知道自己是小孩儿就行,去吧。”

祝缨一吐舌头,道:“哎。”

裴清等祝缨出来找他,说:“行了?”

“嗯!”

裴清也笑了,他刚才听到郑熹都笑了,心说:依旧是孩子心性啊。

——————————————

裴清带着祝缨和鲍评事往京兆府去,还没到京兆府衙门前,裴清又看到一大堆人堆在那里,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南军、北军又围衙闹事了吧?

除了这两家,他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敢闹上王云鹤的门前。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再走近一点,他就看到了,没有穿着号衣的军士,只有围成一圈围观的百姓,衙役也叹气,一边驱赶,一边劝那圈子中间空地中的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孩儿:“这位小娘子,王大人必会秉公而断的!难道还信不过王大人?”

女孩儿吐字清晰:“我自是信得过王大人,我更知道嫌犯周游从京兆被人保走了,恐怕这世上,有比王大人更高的官儿,怕王大人被他们害了!我现领父亲的遗骸回去安葬,免得拖累了王大人。安葬好父亲,我再去宫前鸣冤去!我偏不信!陛下也是会偏袒凶手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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