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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祝家的门,吴氏心中有点不安,问丈夫:“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小陶点点头:“对!你就不该提你那表妹。”

吴氏掐了他一把,道:“你现在有本事了?”

“你问我的……”

老吴看了这小两口直摇头:“明天回去什么话也别乱说,还跟以前一样。”

吴氏道:“哎。”

过了一阵儿,她又忍不住问老吴:“阿爹,您说小祝大人会怎么办呢?”

老吴道:“那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了,我不就能当小祝大人了?以后这些事情你自己别瞎琢磨!你又琢磨不透!”

吴氏道:“您在家的时候不也老会说些上官们的话吗?”

老吴道:“你看我猜过厉害的人吗?就算猜,也是瞎猜的我也不当真。厉害的人,就算要干什么,也不能叫你看出痕迹来!譬如那一年,那个总偷懒惹事儿的石头儿,当着面什么事没有,没两个月人就被黜了。都是悄悄的。”

吴氏道:“那反正我把事儿告诉小祝大人了,他总不能说我不好!”过了一阵儿,又想说,“那今年过年……”

老吴道:“我看你越发猖狂了!过年,上头要赏什么东西是上头的事儿,纵问了你,也不就依着你了。哪怕这一回真的就弄了这些东西来,你要以为自己能够支使得了上官了,下回又多话,离招上官的厌恶也不远了!”

老吴有点愁,他的闺女是很机灵的一个人,但是毕竟是一直在家里的妇道人家,见识还是少了些,跟官面上的人精耍心眼儿,差老大一截了!他只好再给女儿讲:“最怕轻狂最怕飘!哪怕你那两位上司,也都不许小瞧人家!”

不管吴氏听了多少进心里,在亲爹面前,她面子上还是老实地应了。说:“我明天该干什么还依旧干什么去就是了。要来犯人了,反正不能坏了小祝大人的事儿。大不了,我多用点心,都盯着些。有了事儿赶紧告诉小祝大人。”

老吴道:“这就对了。跟同僚抱团儿也得看看情势!要是同僚不可靠,又或者顶头的这个上司不顶事儿,那就不能在她那棵树上吊死!”

“我没想吊她们身上啊,我看小祝大人挺好的。”

“小祝大人以后准是要升走的,你也别太得罪那些同僚,等小祝大人离开了你还要跟她们共事呢。”

吴氏关心地问:“小祝大人升了以后,接替他的会是什么人?那咱们以后还能跟现在这样吗?”

老吴道:“不好说,所以叫你别顾前不顾后!说话留两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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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老吴教女儿,那头张仙姑等人走了就来问女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那个小娘子哭着来了呢?她们家是姓吴的是吧?”

祝缨道:“没事。”

张仙姑把宵夜给女儿放桌子上,狐疑地看着她。祝缨道:“她们看着是大事儿,在我这儿就是没事。”

“那可也得小心呐!别不当事不当事的,最后给你捅个漏子。”

祝缨笑笑:“就那么个地方,能出什么事呢?她们互相分了几派,互相盯着还来不及呢。”

“以往可从来没有人因为狱里的事儿来找你的。现在你看看,先是武小娘子她娘,现在又是吴小娘子,哦!花儿姐这两天回来还说了付小娘子的事儿。”张仙姑痛苦地抱住了头,一共十个人的女监,关系复杂得她已经想不明白了。

祝缨道:“您还是甭想了!家里还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睡睡,旁人送的礼也甭收,托的事儿也甭应。”

“我们也就还有这个用啦,”张仙姑感慨,“又不能帮你什么忙。”

“怎么又说这个话了?”

张仙姑是有感而发,她提到了武相,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武相她娘,那可才是一个“有用”的官娘子呢。与她以前认识的“那些官娘子”全然不同,人家才是官面上样样拿得起来,她们这样的,只好是在家里烙个饼、做个饭罢了。

张仙姑心中十分难过,如果祝缨有一个那样的母亲,是不是就能更省心一些了?至少,能够帮着跑跑上司家里应酬一下,不必事事都得亲自去干?

当女儿的面,她又不能把这话说出来,默默地去了东厢,托付花姐:“老三在外头那些事儿,我是都不懂的。一个武娘子,人家说的话我也都不懂。你识文解字的,帮着我多照看照看呀!”

花姐道:“干娘,您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张仙姑跟花姐说了心里话,白占了闺女给她挣的体面,她竟不能帮得上有用的忙。“现在才知道,给闺女做个饭根本不算什么,真正有用的交际得是武大娘子那样的。”

花姐就说:“武娘子?是她巴结您,又不是您巴结她。”

“可她的话我就是接不住!不接又觉着哪儿不对似的。”

花姐道:“您给小祝守好这个家比什么都强!”

好一番开解,张仙姑也只是没有那么焦虑了而已。

花姐不得不又找上祝缨,委婉地将张仙姑的忧虑说了。祝缨失笑:“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你明天对娘说,武娘子当然算是做得不错的,可也没那么大的效用。”

花姐问道:“女监那里出什么事了么?怎么这两天一个两个的,凡来的人都跟这些女监相关呢?”

祝缨无奈了,说:“没事。就是一群人,以前没见过外面,现在猛然不在内宅里混了,脑子不够使了。”

花姐道:“这话要是个男人说,我该生气了。可你说了,那就是常在内宅混的人确实不够聪明了。”

祝缨道:“不是不够聪明,是脑子没转过筋来呢。比如武娘子,她想着过来找娘说话,跟你说话。她能做的也就这样。

女监里的那一点事其实不值一提,就两个人拌嘴,你看看现在,她们把一件小事弄成什么了?妇人困于内宅,针鼻大的事儿也是大事,因为她只有个针鼻儿。见过外头天地的人,就不会把针鼻当回事,因为他们有天地。如果在天地间还要拣个针鼻儿来较劲,那……

咱们以后可别再动不动就提女监了吧,怪没意思的。她们真要能出点大事,才叫长进了。”

花姐道:“那好,我明天对干娘说。都不是大事儿,就好比以前咱们在老家,见着县令都要磕头。如今再见县令,也是不用了。不是县令变了,是咱们不一样了。也不是武大娘子不值得,也不是你遇着难事了,事没变,是你不同了。所以不必为你担心了。”

祝缨道:“就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

花姐还是有点不忿地说:“既是姑娘们不笨,就是被关得笨了,不该把人关着的。就女监这事儿,要你办,会怎么办?”

祝缨道:“耽误了做事的,必得罚!不管她是什么原因!真有不得已之处,罚完了可以再明明白白地关照。

她们那叫什么罚?手里权柄不足,也得显出个区别。不能罚钱、不能打板子,罚她把所有的屋子都打扫了,不行么?

手下一共八个人,又没别的事,到现在还把这些弄明白?

我知道武大娘子来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要我关照武相。可武相得先做出来个清楚明白的样子,才好再来向我讨个处分之权。

她把一切弄清爽,我看她清楚明白,自然会再扶持她、给她更多惩奖之权。她自己含混着,我怎么能把赏罚的权力给个糊涂人?好比一个家,老的也不能把钱给个败家子,给也要给那能当家理事的人,没有一上来就给的。

瞒着我,不一定就是对的或者就是错的。本来就不是大事,她抹平了,我也懒得知道,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抹不平,还要瞒着。你看现在这不还是捅到我面前了?

我不与她们计较,是因知道她们是生手,女人能有一个官儿做不容易,她们容易瞻前顾后不敢下手,我给她们点时间。如果这种事还要我教,那这天资是够难的!”

花姐道:“女人以前没做过官的。”她有心为这些人辩解,可是一看祝缨,又觉得这些解释都很苍白无力,难道祝缨就是什么官宦世家出来的公子么?

花姐最后说:“还是你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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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一晚上为着个女监的事,先应付了老吴一家,又要安抚张仙姑、对花姐解释,白白耽误了半个晚上,书都没能看几页。心里对女监诸人的评价自然不能很高。

第二天她也没去女监,而是放着女监诸人自己互啄去。

左司直刚好回来了,他往外走了一圈,略黑了一点,人却精神了不少。见的人都说:“老左,你这是春风得意呀!”

左司直也拱手:“取笑了,取笑了!”

他挟了个包袱,一圈寒暄完之后才说:“一些土仪。”

打开了却是一匣子鲜参,短短的几枝,都不大。他说:“新鲜的人参。正好冬天了,切了片,沏点茶。别嫌弃太少太小啊!我就只有这点本事嘛!”

大家都取笑他:“这都不像你说的话了!”也有人说:“咱们出去的时候,你也不挑剔咱们,谁还不知道谁么?”

他们的官职都不太高,下去之后自然是有好处的,能捞到多少端看各人。但也不敢太过份,也就形成一个惯例。捎一些给大理寺上下沾一沾喜气,其余好处他想怎么分,那是他各人的事儿。通常也就是左司直这样,拿一些看得过去的东西就放到大理寺里,大家略尝一尝鲜。

祝缨道:“东西放下,不用你管了,准备着跟大人们回话吧。来,咱们喝茶去!”

一群人闹哄哄地走了。

祝缨叫人把参切了,按地方、按人头分,最后说:“狱里也送两份。”很简单就给分了下去。

等左司直那里向郑熹汇报完了,祝缨也不给左司直分今天的活计,告诉他:“你先看看卷宗,知道近来的案子,心里有个数。”

左司直也答应了。

这天落衙后,祝缨走到巷口就发现武大娘子又来过了。回到家里,张仙姑还是一副不太有把握的样子,说:“武大娘子又来了呢!”

祝缨道:“您就当真是个大侄女来说闲话,只管跟她拉家常就得了。”

张仙姑道:“人家那家常,我也跟不上呀。哎,她说,她闺女遇着些难事儿,还要请教哩。”

祝缨道:“也甭见我,她要再来,您就跟她说——她闺女是来做官的!按着做官的规矩来!”

张仙姑道:“后来花儿姐跟她说了一些个话,她倒像是记着了。”

祝缨道:“以后这样的人要是叫你烦恼了,咱们就不见了。弄个官儿做,倒叫你过得不安生,这官儿还有什么意思?”

张仙姑心里既高兴又有一点忐忑,种种心思转了一轮,终于说:“你这孩子,就会说好听的哄我!”最后还是高兴的心占了上风,开开心心去厨房烙饼去了。

饼还没有烤出香味儿,左司直又来了。

左司直带着一个小厮,小厮背着个大包袱。左司直在祝缨门前下了马,亲自拿了包袱,小厮就把马拴在了门旁的石柱上。

杜大姐开了门,左司直站在门口就说:“小祝,我来了!”

张仙姑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哎哟,左大兄弟啊!老三啊,左大兄弟来了!”因为左司直的年龄也是个张仙姑的“大兄弟”,祝缨也跟他各论各的。

祝缨已经出来了:“老左!来!请进!”

左司直被引到了西厢,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来!瞧瞧!天气冷了,正该做两件新皮袍!”

“发财了?”

“哎~不敢不敢,怎么能给你惹麻烦呢?惯例,惯例而已。还有些是自己采买的,物离乡贵,在京城值钱的东西,在产地呀,有的只值一半儿价,有的连二、三成都不到。要是这样的小参,真就十分之一的价哩!还有另一些东西,或有百倍之利。看看这个参,他们说这样的也不错!新鲜就好!真要是放的年载太久,虽大,也都朽坏了。”

祝缨一看他带来的,两只匣子,一大堆的皮草,怪不得小厮是用背的。她说:“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自己还有没有呀?”

左司直道:“这话就假了不是?我还能不给自己留点儿?”他可带回来三车东西,皮草、药材之类都都少,还有一车其他的土产。左司直道:“还有些粗笨东西,明天叫他们送过来。我的东西,可不能拒了啊!咱们俩谁跟谁啊!”

祝缨斜眼看他:“你不对劲。”

“嗯,是有事儿。”

“还跟我打机锋?”

左司直道:“我才做评事的时候,是想着在大理寺混着,直到终老。什么时候眼睛一闭,齐活。现在竟能升做了司直,就不免有点进取之心了。不过,不多。”

他比了个小手指。

祝缨道:“想走郑大人的门路?”

“哎!就怕人家不收!郑大人跟你一样,一点点心,人家客客气气接了,略超了十贯钱的东西,他都要拒。然而,有些人送的东西,再好再贵,他也收得不眨眼……”

祝缨道:“我没给他送过超过十贯钱的。”

“你不一样!你人都是他的。”左司直跟祝缨说话就很直白了,“我呢,老木头一根,点火都费劲,人家未必瞧得上。我也不想如你一般,你年轻又有本事,你才到大理寺的时候,我跟老王提起就说你必有前途。我只想能趴得好一点,替郑大人、替你,看着点儿门。无论是不是在大理寺,以后有汤赏我一口,不赏也没关系,只要哪天我要是倒了霉,或看着我一片孝心的份上,他老人家能叫我不那么倒霉就成啦!你看我这点心思,能不能成?”

祝缨道:“那你可得想好了。”

左司直道:“不想好了也不能来找你呀!”他低声说,“我知道,我这样的家底儿,拿到郑大人眼前人家也未必瞧得上,不过得了一枝老参,还有一张虎皮……”

祝缨道:“我为你去说与郑大人。”

“好兄弟!”

左司直见祝缨应了自己的事儿,就更加关心起祝缨来了:“你这家里……怎么就只有一个女仆?”

祝缨道:“都这么跟我说。可你看,我缺的不是仆人,是帮手。找一个就得顶一个用,宁缺毋滥。”

“那你也得寻找了呀!要么是同乡,要么是用的同族的后辈,要么就得是自己的学生!这些都没有,哪怕你去街上拣一个从头开始养,也得着手了。”

“唔……”

“还有房子,你怎么就死磕着这一处呢?哪怕远些的地方,你置个大点的,弄两进,把令尊令堂迁过去,在那里做老封翁老封君享清福,你却在这里赁个房子,与那位娘子一同呢?你还住个西厢?”

左司直又说了一通才离开。

他走之后,祝缨就翻看他带来的东西,一盒参,比带到大理寺的都还大,另一盒一打开就是一股浓烈的味道——虎骨!几块骨头掂一掂,也有十来斤沉。余下有几张皮草,其中两块貂皮尤其的好,一般裁缝还收拾不了。

祝缨叫来花姐:“看看。”

花姐道:“哎哟,都是好东西!”

祝缨道:“虎骨给爹泡酒吧。参咱们自己也吃一点,娘年纪也不小了。”

花姐道:“也不必都用了,一点儿就够了。先放着,用处多着呢。皮子也不必全都用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祝缨又问了父母的意见,祝大道:“把那参酒也泡一坛。”张仙姑又要说他,祝缨道:“也好,得闲你请金大哥一起喝。”张仙姑才改了口,又说:“我也不要吃参。”

祝缨道:“沏点茶罢了,就怕娘喝不惯。”

张仙姑道:“这么些年没见他这么大方过,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祝缨道:“老左?他这些年也没怎么出去过,想大方也没法大方呀。”给糊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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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缨在大理寺趁着四下无人就将左司直的事情对郑熹说了。

郑熹该没见过像她这么讲情的,问她:“你就这么过来直直地说了?”

祝缨道:“他跟我也是直直的说的,我来见您,还要打什么机锋么?左右就是这一件事儿,您肯不肯的,自有您的一番考量,我何必耍什么心机呢?”

郑熹道:“我有什么考量?整个大理寺都知道你跟他好。”

“那我一进来就遇着这几个人了呢。跟我好不好的不打紧,您看不看得上他才是真的。”

郑熹道:“巧了,府里正要配药。”

祝缨道:“好嘞!”

转头告诉左司直:“回家把你的东西准备好,晚上咱们过去。”

左司直有些微的紧张:“我还要说什么不?”

祝缨道:“你本来什么样子的,在他面前就什么样子,不就成了?”

落衙之后,祝缨就与左司直约了,回家换完衣服就在郑府的街口碰面,由祝缨把左司直带到郑府里去见郑熹。

左司直抱着包袱,越来越紧张。祝缨道:“陆二哥,你帮他把东西拿着吧,我怕他绊倒了。”陆超笑道:“三郎,又促狭了。”真的接了包袱,在前面引路。

他又不把左司直的包袱给带到房门口,把包袱给了一个小厮。小厮道:“三郎,你有两天没过来了。”祝缨道:“那不算,从今天开始算起,今天来了!”小厮抱着包袱笑着走了。

左司直的眼睛跟着自己的包袱走了好一段,被祝缨一肘子肘回了心神,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陆超进去又出来,说:“请进。”

祝缨道:“来吧。”把左司直给带进去了,笑嘻嘻地说:“你有出行的公事要回禀就慢慢说,我不偷听。”

说完就出来跟陆超一处闲聊,说些天冷了之类的话。陆超道:“要下雪了呢。”祝缨道:“你又知道了?”陆超道:“你不是京城人不知道,这样的天就是要下雪了的。”祝缨想了一下,说:“但愿明天下得晚一点。”

“怎么?”

祝缨道:“我还没准备好油衣和伞呢。”

“出门不就摸着了?你要用,我这里还有呢,你先拿去使。”

祝缨道:“好。”

不多会儿里面也谈完了,左司直出来了说:“叫你进去呢。”

祝缨走了进去,郑熹指着她说:“你看人还行。”

祝缨道:“好几年的交情了,真要看不准,我也认栽。”

郑熹道:“李藏案的犯人要到了吧?”

“是。明天。”

“你们要把人接好,案子要办得漂亮些。他可不止陈相一个熟人啊!多少人都盯着呢。”

“那我只管查明实情交给您,报上去多少、判得什么样都交给您做主,我们也好跟着学点。”

“去吧。”

“是。”

祝缨跟左司直离了书房,看到左司直在给陆超塞红包,陆超还要推辞。祝缨道:“他也就这一次大方,你不拿以后就没有了。”左司直道:“怎么会呢?有的有的,以后都有的。”陆超笑道:“那我也只收这一次啦!”真的拿了,然后将二人送出门去,还顺手给了祝缨一把伞:“呐!这样撑着在雪里走,多么的雅相!叫哪位相公看见了,好招你做女婿!”

左司直看着祝缨与郑府的人如此熟稔,心道:人与人是真的不能比啊!

出了郑府,他说:“三郎,多谢!”

“你要真谢我,明天与我一同接犯人去。”

“怎么还要你亲自接?”

祝缨道:“李藏的案子。”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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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拿着伞回家,张仙姑见了,问道:“怎么拿了伞回来?”

祝缨道:“啊,顺手,一会儿还要再采买一些。天要下雪了,还要买些油布、油衣。家里也要备着些。”

说到家务,张仙姑就来精神了:“那得再囤点吃的了!花儿姐,杜大姐,明天咱们去买菜!再取些米和炭回来!”

祝缨道:“明天早上,花姐和我还有事呢。”

“你明天不去应卯?”

“去,就是为了应卯的事儿。娘要买东西也不用急,我跟陆二说好了,他安排人过来帮咱们的忙。对了,明天把那貂皮再送给金大嫂子一张。”

“好!”

花姐却觉得奇怪,她当面没说,偷了个空去问祝缨:“明天有我什么事呢?”

祝缨道:“帮我个忙,明天有女囚过来,给她们摸一把脉。”

“咦?”

“嗯。”祝缨没有过多解释,心里却想:既然不愿意考试女丞,我总要给大理寺争一个女医官的名额才好。你可以不去,想去的时候总有个位子可以等着你。回回查女囚,总有一次会有大事发生。那时就是水到渠成了。做官总比你行医有保障些。

祝缨第二天先应卯,然后就和左司直一道去狱里,而将一些琐碎的事务暂交胡琏代看。胡琏道:“我正不想动弹,吃参茶烤火多好。”

祝缨与左司直先去女监,左司直道:“女人,能看得牢么?”

祝缨道:“马上就知道了。”

他两人身后带着数名大理寺的吏,其中一人正是小陶,笑道:“旁人不知道,我家里那一个,看我是绰绰有余的。”

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到了大理寺狱,男女两边都很紧张地列队,祝缨和左司直却很自然地多看了女监一眼。左司直遗憾于女丞女卒都不是什么美人,祝缨则看了看周娓,小丫头这几天过得显然不太好,还有点别别扭扭的,站的位置显示,她没啥朋友。

祝缨道:“收拾收拾,要来客了。老左,咱们瞧瞧?”

“好。”左司直也变得正经了起来。

两人先在男监里走马观花看一圈,没啥变化。再去女监一看,左司直就先说:“哎哟,比那边干净,有女人就是不一样。”祝缨则是认真地看了一回门窗锁头,对崔、武二人道:“你们两个,带上人跟我来。”

武相想到母亲从祝家那位小娘子那里听到的一点讯息,挺身而出,命付小娘子与赵五娘留下,她与崔佳成带着其他的六人跟着祝缨走。她用余光瞥着祝缨,见祝缨点了点头,重又鼓起气来:“走!”

那边男监狱丞也带了几个人同去——除了一个女犯是主犯,又还有几个男犯。

祝缨带着他们一行人并不从皇城的南面正门走,因大理寺狱靠西,于是出西门,在那里,押解犯人的差役已带着人等候了。门旁摆一张桌子,禁军的人与祝缨打个招呼:“三郎,都准备妥了,你们在这儿办交割吧。小娘子照顾得好好的。”

花姐带着杜大姐就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被禁军们看得不自在。这些人忒热情,又是帮她的手炉子添炭,又是给她弄热茶喝。听到说她,赶紧说:“这几位将军很周到。”

禁军笑道:“什么将军?抬举我们啦!”

左司直与女监的人都认得花姐,左司直问道:“你把大娘请过来做甚?”

祝缨道:“接女囚,稳妥一点。大姐,跟我来。”

两边见面,祝缨与左司直也亮明身份,那边看了他们的腰牌,自己也递一份公文:“奉命押解男犯四人、女犯五人,文书在此,请。”

祝缨接了公文,左司直道:“你来你来。”

对面向他们介绍了犯人,主犯毕氏,二十二岁,她的三个侍女分别是十九、十七、十五,一个婆子倒有五十岁了。那边男犯,一个老者,六十三岁了,两个中年人,都是四十上下,一个小厮,二十岁。

核对完了,祝缨道:“一路辛苦。不过我且还不能画押。”

“这是为何?”

祝缨对花姐道:“开始吧。”

左司直笑道:“怎么?你凡同女人打交道,都要先号脉的吗?大娘有医术你也不能这么用呀。”

祝缨道:“有备无患。”

“什么意思?”

那边花姐一声轻呼,祝缨看过去,只见杜大娘扶住了她。禁军呵道:“兀那犯人!怎么敢在这里撒野?”却是毕氏把花姐给推开了!

祝缨道:“按住了!大姐,摸她的脉!”

左司直也严肃了起来,低声对祝缨说:“怎么?她还能带着什么绝症?那也不对呀……”

花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毕氏。

只见毕氏这会儿又变得从容了,也不撒泼了,她收回了手,说:“说吧。”

花姐吃不准,让她又换了一只手,然后小步走到祝缨身边,附耳道:“她怀孕了。你是不是猜着了什么?”

祝缨叹了口气,道:“你说出来吧。”

花姐只得略大了一点声音,公布道:“她怀孕了,三个月。”

周围一片嗡嗡讨论之声,祝缨对押解的衙役道:“我要写个背书,你们也得画押。女犯的丈夫死了快有一年了,哪来的三个月的身孕?”

左司直瞪大了眼睛:“三郎!”

“嗯?”

“这……”

“我猜的。”

左司直阴着眼看着毕氏,花姐有点害怕,问道:“怎、怎么了?”她很担心自己这一摸脉,因此生出些事端来。

左司直缓了脸色对她说:“大理寺,不杀孕妇。”

祝缨道:“错了,是凡孕产妇,都不杀。就算是她谋害的,她至少还有八个月的命。”

虽说这规定是白纸黑字,执行的时候很多人当它是废纸,但是,如果有人坚持这一条,那即使毕氏是凶手,也至少得等坐完月子再说。李藏的长子是坚持继母是冤枉的,很可能因此而生事。

诸女第一次参与案子,本来以为只是接个犯人,现在生出这样的变故来,她们都惊呆了。禁军也交头接耳起来。

押送的人也不敢画押,祝缨道:“你们要是不信,咱们只好再请一位郎中来了。”

禁军里有好事的,跳出来说:“我知道有一位……哎,等一下!那不黄御医么?就他了!”

也活该黄御医倒霉,他是出来闲逛的。他的上司正在发火训人,他找个机会就跑了出来。不幸被禁军给看到了,揪住了。

被抓住了,只好摸一把脉。他与这些人也没有瓜葛,照实说了结果:“是喜脉。”

押送的差役是死也不肯认的,三个月,正在他们手里收押的时候!怎么怀上的?

祝缨道:“小陶,回去禀告郑大人,叫老胡行文,请太医院帮个忙。”

太医院的职责是用来给皇室看病的,也兼管皇帝让看的一些大臣。大理寺管不着他们,除非是查他们。不过郑熹肯定会有办法的。

一旦下了正式的公文,太医院就要对结果负责了。她又有禁军帮忙,不让押送的人走。过不多时,裴清亲自带着御医到了西门这边,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祝缨道:“女囚,怀孕了。”

裴清道:“这是要出事呀……”

御医摸个喜脉是摸得准的,提笔就写了诊断结果。裴清对御医拱手道:“多谢。”然后对祝缨道:“把人带回去,先查这件事!”

祝缨道:“是。”

裴清看着毕氏,微微皱眉。他一时说不清,究竟是毕氏受了侵害,还是这个女人为了活命而故意为之。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丑闻,幸亏大理寺发现得早。

祝缨对崔、武二人说:“把人押走吧。”

裴清又下令,连押送的差人都一并扣下了,再由大理寺行文给当地,要求追查。

差役们本来是押送囚犯的,现在自己反而被看押,一时有怨无处诉,也有骂的,也有求的,都很丧气。裴清并不理会这些,只让小陶等人:“把他们也‘请’去吧!”

然后他亲自跟着到了大理寺狱,看着两边都把犯人关好,才对祝缨和左司直道:“跟我来。”

左司直本来是跟着祝缨蹭个案子的,哪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竟说了一句胡琏的口头禅:“你的运气好,跟你在一块儿也会有好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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