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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苏和顾同亦可谓遇见祝缨之后命运发生了些改变,他们二人对祝缨这个说法倒也觉得贴切。至于王小娘子,她的遭遇可怜,赵苏和顾同想了一想,殴伤就殴伤吧,也算自家远房亲戚,谁没事儿想把她逼上绝路呢?

两人都说:“是。”准备告辞去休息。无论对王小娘子有多少同情,他们都是要抓住娄七并且将他正法的。那个思城县的什么常校尉,是别想拿到人的。

顾同想:是我们县的犯人,怎么能交给你?就在我们县判个死刑斩了算了!

赵苏想:当场格杀算了。

两人立志接下来的行动中都要好好表现,追踪的本事比不上祝缨,出力的时候还是有机会的。

两人拱手要开口,冷不丁瞥到了小江,只见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神色间有些飘荡,他们又看看祝缨,这位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他们都有点猜不到。

小江察觉到了年轻男子的目光,她抿了抿唇,道:“大人,借笔纸一用。”

祝缨指了指桌子:“你自取就是了。要做什么?”

赵苏和顾同都放慢了辞出的动作,想看看她要干嘛。

小江道:“给那小娘子写两张方子。”

这有啥好写的?赵苏和顾同眼中都有疑惑,顾同更自来熟些,道:“江娘子,她家会请大夫给她开补药的。”

小江边研墨边叹气:“我写的不是那个。我写的,她最好用不上。”

她左手的五个指尖用力地按住了纸笺,右手好像握着千斤重的一块生铁,一笔一笔不像在写字倒像在刻石头。她慢慢写完了一张纸,扯到一边晾着,又写下一张,这一张写得比上一张稍稍地快了一点。

两张纸都写完了,她一手拿着一张字纸先后交给祝缨,道:“我独个儿去他们家未必肯见我这个生人的,昨天的事儿,要是来得及就照着这一张方子。要是来不及了,就抓这一张方子。”

祝缨见她虽然克制,依旧神色有异,口气也与平时稍有些不同,一手拿了一张,先看左手那张,上面写了几段。第一段是“紫茄汤花方”,要紫茄花焙干磨粉加黄酒。第二段是“油菜籽汤”油菜籽、白芍、生地、当归、川芎一同煎服。第三段是“柿蒂汤”,柿蒂要带柄,也是焙干磨粉,黄酒冲服。第四段是“五味子汤”,五味子、三棱、文术、归尾、葶苈各等分,人参少许。

另一张也是写了几段,有“牛膝汤”等。祝缨第一眼看到有一些活血化淤的药如麝香、藏红花一类还不太觉得,及看到这一张的后半页还有些有毒性的药材如夹竹桃。

祝缨心道:小江与王小娘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应该不是想要下毒害她。这又是……

顾同和赵苏见她没动,索性站住不走了。

祝缨略一想才明白,对小江道:“你想得很周到。”

小江勉强笑笑:“有什么周到的?第二张能不用就不用,对身子没好处。早些送给她,能赶上第一张就紧着第一张用吧。”

祝缨道:“你同我来。你们两个傻站着做甚?还不去歇息?”

她自己则是带着小江,对守在外面听使的王家仆人说:“前面引路,我要见王翁和他娘子。”仆人还没睡,慌忙点起了灯笼,也不敢问缘由,只会说:“大人这边请,留神脚下。”

仆人在前面走着,祝缨和小江在后面,落后小吴等人也追了出来要跟随,祝缨道:“有些话还要问他们,不用你们,你们跟了去又吓着人不会说实话了。小江跟着就行了。”

小吴等人只得站住了,赵苏和顾同也不好意思跟到人家后宅里去。小江落后祝缨半步,沉默地走着,祝缨顺手将两张纸折成了两个小小的长方形都交还给了她,说:“还是你对她说得好。”

仆人叩响了二门,里面问:“谁?”

仆人道:“我!王五,伺候县令大人的,大人有话要对咱们家郎君和娘子讲。”

里面将门拉开一道缝儿,就着灯笼一看,赶紧将门大大地打开:“大人!”

祝缨道:“不用惊动别人,有话要问王翁夫妇。带路。”

王翁夫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俩这两天遇到的事儿太多,正在说着私房话,也都还没睡。二人急忙出来迎接,祝缨道:“小江。”

小江捏着两个小小的方块儿,上前对王翁的妻子一礼:“大娘子,借一步说话。”

王翁的妻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王翁点了点头,她才说:“乡下地方外面蚊虫多,娘子跟我来。”

两人往一边厢房里点了灯,开始说话,王翁拱手上前:“大人,不知……”

祝缨朝他摆了摆手,王翁住了口,祝缨将手背在身后,两人站了一会儿,秋天竟真有蚊子想来叮人,祝缨眼看着一只蚊子飞到自己的面前,突然伸手将蚊子给抓住了。

王翁心道:大人总不能是到我面前抓蚊子玩儿的吧?

祝缨心道:这破蚊子还真多!

又一阵儿,王翁的妻子与小江一前一后出了厢房,两人手里都没有东西,王翁用眼神询问妻子。他的妻子先不理他,往祝缨面前拜了三拜,又拜了小江一拜,道:“大恩大德。”

祝缨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小江紧随其后。

两人出了二门回客房,路上,小江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心狠想杀生,有多少人,恨不得自己的亲娘当年有这样的一碗汤。”

“哦。”

再走几步,顾同和赵苏都还没回房,跟小吴等人站半道上等着呢,祝缨道:“问完了,明天一早王翁也会找两个几导,拿人的时候有个当地人带路会好些。”

她一摆手,所有人都陆续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去了。小江的房门前,小黑丫头正踮着脚尖张望着,看到她,小黑丫头绽出笑容来:“娘子!你回来啦?”

小江道:“在这儿干嘛?喂蚊子么?”

“我拿扇子了。”

主仆二人进了房里,小江道:“你是不是想学怎么查案的?”

“呃,嘿嘿。”

“我记得你说过,”小江道,“赶明儿再遇上案子,你靠我紧一点儿,我往前站站,你也跟着那些衙役们一起听听,我瞧着大人的意思,是想开导他们的,他不藏私,你跟着偷听一点儿。能听出点儿门道来了,再说。听不出来了就死心,给我打下手。”

“我两样都学!”

“你先把字儿认全吧!”小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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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好好睡了一晚,神清气爽,第二天一早又精神十足地爬了起来。随行的人里也有睡得好的,比如赵苏,也有睡得不好的,比如小江。

祝缨一起身,所有人都集合了起来。

王翁又仔细招待了这些人,早饭也有肉食。丁校尉一通猛吃,吃完一抹嘴,嫌顾同和赵苏吃得慢,再看祝缨,人家已经漱完了口、擦完了嘴了。

竟然比自己吃得还快!丁校尉有点不服气。

祝缨等大家都吃完了,将没有驴马代步的人都留在了王翁家,自己与骑马的人前去搜拿人犯。小江答允了小黑丫头要帮她偷师,见此情况伸手拦了一下小黑丫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祝缨却回过头来,问:“你们两个能骑马么?”

考虑到娄七这人刚才犯的案子,他不止杀人可能还会侮辱妇女,祝缨打算带上小江。万一有意外,询问的时候小江更顶用一些。

小江道:“行的!”

小黑丫头帮腔:“赶车都会的,骑马当然也不在话下。”

王翁给他们配了两个向导,又寻了匹马给小江,小江和小黑丫头两人共剩一骑,一同随着祝缨追踪。

王翁之前故意隐瞒了一点线索,现在让向导陪同祝缨等去搜寻,倒省了祝缨一些事情。祝缨时不时地下马看一看,这娄七从王宅逃走时是步行,但是他又不大走寻常路。一般人逃跑,无论是大路小路都要走个路。他有时候偏偏会走个田埂之类。

收割水稻的时候,狭窄的田埂无数人踩过,甚至会将一部分田埂踩塌掉。踪迹难寻。

祝缨只好扩大了范围搜一搜,看到足迹再走。

渐渐搜到了下一个村子,这个村子没有王翁这样的大户,里正与普通富户虽然忙着秋收,陪着笑的脸上仍然透着点急于秋收的焦虑,态度还是很正常的。祝缨道:“忙你们的。”

里正哪里敢扔下她不管?仍是鞍前马后,跟着祝缨到了一处谷仓。

里正道:“大人要看谷子?这是今年的新谷,才入仓的,那边,那是还没封门的。”他指着另一处仓库,那里有人在往里面运谷子。祝缨看的这一个,他说已装满了,就封起来了。

祝缨对丁校尉点点头,丁校尉做了个手势,他的手下里有人爬上了相邻的谷仓,居高临下张弓搭箭。祝缨问里正:“村里这两天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么?丢没丢过东西?”

里正道:“那倒没有。”

祝缨道:“你这谷仓不错。”里正有点得意地说:“马上就要交粮了,不如打粮食的时候就叫他们将今年要交的都收集了,一总放到村里的仓里。要缴的时候拉到县里去,省得到时候再挨家挨户的收。多亏了大人,咱们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以往可不敢想,有不想交的,也有实在交不上来的,看着也不忍心收他的……”

祝缨慢慢听着,心道:倒不如在每个村里都设一个小粮仓,丰年存些粮食,收成不好了或谁家遇了灾可以救济了,也免得家破人亡。譬如河西那户房子被烧了的人家,如果村里有点存量……

赵苏、顾同看丁校尉等人动人,也都跃跃欲试,他们小声地询问祝缨:“是在这里面了吗?能进吗?”

祝缨道:“小心一点,他应该有凶器。”估计得是菜刀。

命人拿梯子,将谷仓的透气窗先给钉死了,再让打开谷仓的大门!

衙役用力将门板踹开,门板转了个半圆重重地拍在了墙上!里面是谷子!众人小心地往前搜去,一个黑影从谷仓里蹿了出来!

娄七!

娄七跑得很快,饶是衙役们与官军有心理准备了,还是被他惊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动手。娄七跑的方位很刁钻,他试图从两队人中间的缝隙里穿过。只要他能跑得足够快,就能跳进附近的一条小河里。

两边谷仓顶上,官军也放箭将他几面退路堵死。因为怕误伤了下面的衙役,娄七跑近衙役的时候,官军反而不射了。都预备着万一娄七走脱了,再乱箭给它射死。

此时,赵苏张弓搭箭,一箭射到娄七的左肩上,赵苏不慌不忙,再射一箭,这下正中他臀上,娄七脚步开始踉跄,赵苏又一箭射到他腿上。

顾同扼腕:“你这手行啊!学里也不见你特别出彩呢!”

赵苏矜持地笑笑,县学都是花胡哨,样子货,射个靶子就当是武艺高强了,他打小射得更多的是活靶。

衙役们一拥而上,四个彪形大汉飞身扑上!两个人抢到了他的两侧,一人扯住他的一条胳膊往后一别一压!一个人一脚踩在了他的腰上揪起了他的头发往后一拽,让他仰面向天。

最后一人抽出朴刀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祝缨踱了过去:“娄七?”

“什、什么?”这个面目普通的男人一脸的茫然,带着哭腔道,“饶、饶命啊!大人,小人收谷子太累,在里头睡了一觉。”

衙差们也吃了一惊,以为抓错了人,他们手里的这个人看起来是一点也不穷凶极恶的,就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普通的男子。他们甚至想现在就拿出画像来确认一下!

祝缨喝道:“按住了他!”衙役们手上忙又加重了一点。

祝缨对里正招了招手,里正小跑着上来,他也很惊颖,好好的谷仓里怎么来的生人?他仔细一辨认,道:“这不是我们村的人!”

顾同喝道:“娄七!你还装?!!!老师,您看他手上!”

拽着娄七胳膊的衙役微微动了动手,将他的手腕更往外扯开了一点。

娄七的腕子上一枚已变了形的金镯子,镯子圈口略细是个女式的镯子,往他的粗胳膊上一套,几乎要套不下。这镯子顾同不确定是不是王小娘子的,以顾同的眼光来看,得是个县里富户才能戴得起的样子,上头还嵌着珍珠哩!

娄七的不哭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一种麻木的凶恶,没想到有人会搜到谷仓。新谷入库,已经装满了的仓库近期都不会有人再进来仔细看的。

现在被叫破了,他也不怕,不过是抓起来问罪。从审到判,有的时候机会越狱出逃。

祝缨问道:“你就是娄七?”

“是你娄七爷爷!”

无论衙役、官兵都露出气愤的神色,祝缨嗤笑一声,问道:“河西村的火是你放的?”

“当然。”

祝缨指着他手腕上的金镯,道:“这个也是偷的了?”

娄七笑得猥琐而瘆人,司法佐大喝一声:“王家大院的案子是不是你犯的?!说!”

“那小娘们儿,滋味不错。”娄七笑着,看向祝缨身侧的小江,将舌头伸得很长,灵活而快速地将上下唇舔了一周,发出咋啧声响。

祝缨皱皱眉,而手将司法佐的佩刀抽了出来,将刀尖捅他的嘴里,一拉一旋!

娄七发出凄厉的闷哼!

祝缨将刀柄递给司法佐,道:“带人搜谷仓去!”

里正慌忙道:“小人叫人来帮忙,就回来,就回来!”他跑得飞快,一气找了好几个人:“快!跟我走!好容易收成还行,叫这群鬼一阵儿乱翻,岂不糟蹋粮食?”

村民们听了也有点着急,都跟着跑了过来。

有村民干活,衙役们也没闲着,他们也搜一搜,村民们看衙役们没有胡乱泼洒粮食,渐渐放下心来。

忽然,一个村民大叫:“这是什么东西?!!!”

又一个村民说:“我这儿也有!”

他们一套翻,后一个村民那儿翻出一个篮子,里面是些还没吃完的食物。旁边另一个后生说:“这不我家的篮子么?才说少了饭,还道已经送到地里去了,竟是被他偷了吗?”

第一个村民已经在骂了:“天打五雷轰的畜牲!他不得好死!”

衙役们围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畜牲在谷仓里大解,我摸了一手!”

普通一个村民也不知道该搜什么,只是觉得地上突然出现的一堆没归拢的谷子有些乍眼,伸脚拨了两下,软乎乎的像烂泥,蹲下拿手摸了摸,居然是粪便!

衙役们也生气了:“真不是个东西!!!”

村民们赶紧将周围的谷子拨开,将好谷子又查了一遍,往外取簸箕清理秽物,还有人跑去向里正告状,说着说着,狠啐了娄七一口,里正气得要打娄七。

衙役们要拦,里正恨恨收手,心里又苦又气:“这下可得重新翻倒一遍了,糟蹋多少粮食!”

娄七一嘴的血,疼得脸也抽搐了,他的舌头只有一半连着舌根,祝缨下刀向来是要见血的。她对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松开了手,娄七又要跑。祝缨又对里正道:“去,把贼拿了。”

里正两眼放光,还没动手拿扫帚簸箕的村民回来了,就手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村民们跑了出来,见祝缨也不阻止,都上来围殴娄七。

祝缨看了两眼,对司法佐道:“一会儿这个游街。再巡谕各村,还有一个毛六也跑了,凡有生人,都留意着。记着,是生人,我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生人,我都要他们留意上报。”

“是。大、大人……”

“嗯?”

“快、快,快打死了。”

祝缨笑笑,道:“停手。”

衙役们这才上前阻止了村民,只见娄七已是满脸血了,祝缨道:“好了,咱们走。”一行人押着娄七带回了王翁家。

王翁家的向导快跑几步去报信,王翁带着儿子出迎:“大人!”

“是他吗?”

王家父子见娄七的惨状先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登时气怒:“就是这个禽兽!”他们就要取刀来杀娄七。

祝缨道:“是他就行了。不许动私刑。”

娄七喉中“嗬嗬”作响,丁校尉这一趟没能干上最出彩的,心中正不快,听得觉得心里发毛,抬起拳头一阵暴打:“你还装象!”

祝缨道:“行了,别打了,怪没趣的。”

丁校尉一想,确实没趣儿,收了拳头走开了几步,只见祝缨缓缓抽出长刀,下一瞬,白光闪过,仿佛一道细小的闪电劈到了娄七颈侧。

司法佐和王翁被溅了一身的血。

祝缨拿刀鞘捅一捅司法佐,司法佐跳了起来!祝缨道:“拖着尸首,游街去。”她看了看自己的刀,小吴知机,找王翁讨水洗刀。

王翁大口地喘了几口气,道:“多谢大人除去此害。”

“哦,逃犯拒捕,应该的。”

祝缨洗了刀,又洗了手,不顾王翁的挽留也没再问王翁家的事情,带着人重回娄七与毛六分开的岔路,再去追踪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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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六比王大虎、娄七都好抓,连祝缨也没有想到毛六的落网是这么的容易。

福禄县邻近大山,县内也有些小山小丘,又常有些沟沟坎坎。离村不远就能看到些野鸡之类,也有些野物四下蹿着。村里的机灵人会下点猎套挖个陷阱之类,抓到野味倒能卖几个钱。

毛六这条路没有挑好,他逃跑后没有留意,一脚踩空落进陷阱里,将腿也折了。正值秋收的时候,谁也没心思检查这陷阱,他掉下去之后因受了伤爬不上来,祝缨找到他的时候他已三天没吃东西了。

祝缨从上面垂下一根绳子,他拽着绳子往上爬。爬上来之后便说:“大恩大德,结草衔环。”

顾同拿着画像和眼前人一对:“毛六!”

毛六也与娄七一般,也不想承认,祝缨踢了踢地上的一个东西,道:“这个也带走。”这是一柄钢叉,河西村丢的几样东西里就有这一样。

衙役们如得了法宝,将一根铁链套到了毛六的脖子上,再抬手劈头盖脸一顿好打:“你这贼!这是哪里来的?”

毛六道:“我拣的。”

祝缨道:“王大虎、娄七已然伏法了。”

毛六脸上的表情告诉了所有人,他就是毛六。

丁校尉乐了:“得来全不费功夫!祝大人,恭喜恭喜!”

祝缨道:“这些日子辛苦丁兄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保一方平安,也是我等职责所在嘛!”

两人客套一回,衙役们又看他已不能行走,再要腾一头驴给他坐上。祝缨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去河西。”

毛六脸色一变,不顾腿伤挣扎着要跑,跌下了驴来疼得一阵抽搐,却又坚持装死。祝缨道:“捆了带走。”

衙役们气他不老实,拿麻绳将他捆成了个攒蹄模样,一根大粗杠子从中穿过,像抬死猪一样抬着。此地离河西村已颇近了。祝缨等人回到河西村,这里稻谷已收得差不多了,村里办白事的人家正在撤幡——天气仍热,他们已将人下葬了。

看到祝缨又回来,河西村的里正只得又出来迎接。祝缨用马鞍指着毛六道:“认一下吧,有没有他。”

王大虎、娄七的尸首都拿去游街了,最后的终点是县城。毛六是个活物,正可带过来告慰亡者。

衙役们将大粗杠子一抽,毛六落到了地上。里正叫来人,年轻后生背着个拄杖老者跑得飞快,全村人都围了上来。老人道:“有他!是他害的小童,还有两个!”抡起拐杖就要打。

衙役们假意阻拦,村民一捅而上将毛六打死。

祝缨道:“行了。带回去吧!啊!对了,忙完了到县城来看景儿。”

里正不明白祝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凶犯都抓了,县令大人确实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里正道:“收得差不多了,这就上城去。”

祝缨道:“不急,先将村里安顿好。”

这才带着毛六的尸首回县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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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河西村到县城,快马当天能到,拖着个尸体就要慢一点,祝缨索性算了两天的量,中间遇到村镇就架起尸首去游一番。

第二天,她回到了县城。

城门前的空地上已搭了一座三尺高的土台,上面树起了三根高高的粗木桩,一个用铁钩勾起了王大虎,另一个勾起了娄七,算上带回来的毛六,三根木桩正好满了!

关丞慌得要命,带着人出来迎接祝缨。他的身后是顾翁等几个乡绅,许多乡绅回乡督促秋收了,只有顾翁等田产在附近的还住在县城里。

关丞见面先说:“大人辛苦!”

祝缨道:“吊上吧。”

然后问关丞:“县里一切可还好?”

关丞忙道:“好好,都很好,公文也发出去了。想来回函也在路上了。这……三个都……”

“啊!为防他们再作恶,就地格杀了。你来得正好,正有事要你做呢。”

关丞小跑着跟在祝缨身后:“大人请吩咐。”

祝缨道:“几件事。第一,宣谕全县,歹人已然伏诛,让大家安心秋收。第二,该开始收税了……”

她说了几件事,先是关于秋收之类正常该干的事,接下来就特别提到了受到三个逃犯侵扰的村子,那里的秋收肯定受到了影响,报税的时候如果有困难,先不要急着催缴,把情况报给她,她再来做决定。

关丞道:“是。”

他现在老实得很,身后的顾翁等人也是一样。

祝缨又说:“再要宣谕全县,这户籍还得再理上一理,像这样有贼人出没的时候,反应还是太慢了。乡、村、里保消息都得畅通,无论上情下达都不能有阻滞。”

“是。”

“再有,要出个告示,警示全县!”

他们一面说一面往城里走,城里的百姓也不怕她,都笑着迎她。祝缨骑在马上也频频向四下点头。

回到县衙,她不忙别的,先起草一份告示。内容乃是针对流放犯以及流蹿犯的,第一部分写明了,朝廷的制度,到了流放地之后要服役,但是三千里的流放犯,服役三年之后就可以争取在当地正常的生活了。即,像差不多的普通人一样定居下来,入籍,完粮纳税,从此变成当地人。虽然他们犯了错,但是还是有改过的机会的,让流放犯们“不要自误”。

第二部分才是写,福禄县是个有法制的地方,绝不允许各地重犯过来犯事,必须遵守法纪,否则“严惩不贷”。

她这告示写得很清楚,第一部分占了五分之四的篇幅,详细写了朝廷的法令规定。第二部分只是简单一提。

关丞接了之后,道:“小人这就将这发抄张贴!再向全县张帖宣讲!”

祝缨道:“去吧。王大虎三犯的往来公文我来应付。”

她还得写个汇报给京城呢,这是重犯,抓着了得判个死刑,但是现在人死了,得有个说法。现在案犯伏法了,她就得把前因后果都写明了,她也不打算为常校尉隐瞒,常校尉就自求多福吧。

此外还得再补一个结案通报给南府和州里,告诉他们凶犯伏法,大家可以先放心了,不要耽误了秋收。同时再告一状,说明她这儿的秋收也被耽误了一点,她正在“勉力补救”。

诸如此类,她早就干得十分顺手了。

心里又盘算了种麦,以及要与苏鸣鸾、阿苏洞主再协商一下山上种麦的事宜。她打算教她们,同时向朝廷说明一件事:瑛族人不是瞎子,看到山下推广了麦子,他们难道不好奇?不会模仿?

这事儿是拦不住的,不如就趁此机会做个人情宣扬一下王化。

打着腹稿,祝缨对顾翁道:“顾同好好的,不必担心。”

顾翁老老实实地说:“在大人手里,小老儿是放一万个心的。”

祝缨看看他,又看看旁几个乡绅,心道:这恭敬来得有点奇怪。她对顾同道:“好好陪陪你阿翁,别叫他再担心了。”顺势让大家都散了。

赵苏等人也散了去,祝缨叫住了他,道:“你的行李才收拾了一半吧?鸣鸾下山的日子也被秋收打乱了,这个月索性不干别的了。着紧些,我给你收拾行装,收完秋粮你就得动身了。”

“是。”

祝缨这才派小吴:“你出去打听打听,今天的人都有点怪。”

小吴奇怪地问:“哪、哪里怪了?小的没发现呀。”

“看我的眼神有点儿怪,去打听。”

小吴摸不着头脑,出去打听了好几天才有了眉目——比起仔仔细细地写明“流放犯的待遇以及以后可以有的生活,如何回归正常”那一长串,百姓们更津津乐道的是那句“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

祝缨让高闪等人悬尸示众,本意是安抚百姓、震慑贼人,使贼人害怕进而不在福禄县犯案。

不想尸体吸引眼珠,高闪等人一番口沫横飞的描述又更让人像听了一篇剑侠的传奇故事。百姓平日也没什么娱乐,秋收累个半死,听个故事实在提神。

畅快极了。

顾翁等人于痛快的故事之外又有了一点额外的体悟,越发的老实配合了。

祝缨此时已发完了文书,又收到了第一批文书的回函,南府与鲁刺史那里都说知道了,让她有了眉目接着汇报,案子如果遇到了难处赶紧开口,别闹出大事来不好收场还要耽误秋收。思城县令来函致歉,并且表示会与常校尉好好沟通的。

她现在正等着各地方的第二封回函。

小吴回来之后一套讲,祝缨道:“原来是这样?”

小吴道:“大人,您就是脾气太好了,但凡稍微露一点儿本来,就够他们开眼的了!”

祝缨道:“哪有这么容易的?我是来种地挣钱的,又不是来杀人的。”

小吴一噎,心道:大人真是太慈善了!

童波拿了邸报过来:“大人,今天的邸报。吴头儿,你干嘛呢?傻了?”

小吴笑骂:“滚蛋!”

祝缨扫了一眼邸报,道:“你去把小江叫来。”

小吴自己“滚”了:“是。”

祝缨又吩咐童波:“去将司法佐等人也请来,都到前院集合。”

“是。”

小江就在衙门里,来得很快,祝缨将邸报往前一报:“看看吧。”

小江迟疑地看了一眼,祝缨点了点其中两行字,她才找到要看的内容——大理寺设了女仵作一职,并且建议各州、府有条件的都设一名女仵作。

“这……这是什么意思?”

祝缨道:“以后干你这一行的人会很多,不在县里,你还可以去府里、州里。”

小江想说,那些地方人家有门路呢,不过转念一想,那又如何?

她说:“这一定是大人的主意!”

“我现在可管不着大理寺了。”

小江笑笑,心道:我才不信呢。

祝缨道:“你想栽培小丫?”

小江试探地问:“您答应吗?”

祝缨道:“我答不答应你不都干了吗?硬带着她往前蹭呢。想听就站直了身子认真听,别缩头缩脑跟做贼似的!”

“哎!”小江答得又脆又快。然后又问:“听说要种麦子了,还要教授种植之法,要编歌吗?”

祝缨道:“今年先不用,让乡绅们先种,看有没有要调的地方。明年定了稿子再唱。”

“好!”小江道,“我去告诉小丫。”

“她大名是什么?”

“没名儿。”小江说,“卖来卖去的粗使丫头,没有大名。”

“姓什么?起个吧。”

“姓也总是改来改去的。没个准儿。”

“那就定了个,定下来了告诉我,记个名。”

小江认真地问:“您办事一向有主意的,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女仵作有了,女监有了,女衙差也可以有,”祝缨说,“得有个名儿。”

“那我问她想叫什么。”

小黑丫头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倒是想跟小江一个姓,都托给了小江。又说:“我跟着娘子叫!娘子,你大名叫什么?”

小江也没给自己起大名儿,要不她叫大娘,小丫叫二娘?又不太像。她想了一下,道:“我想叫士。”

“啊?”

“哦,连着叫有点怪。”

最后索性又翻书,随便指了个字,给自己取名叫“江腾”。小丫头:“这也太不讲究了,我不要这样。”

“那要叫什么?”

小丫也想不出来,闷闷地道:“不知道。我不要随便叫个名字。”

“江舟吧。”

“粥?”

“就是船。”

“嗯,也行!”

俩人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小江匆忙去报告祝缨,祝缨顺便将她们俩也加入到了旁听的队伍里。告知他们,完粮入库、麦种播下之后,都得跟着学查案!

司法佐等人满心高兴,能学到一半儿,不不,两三分本事也够使的了!

祝缨道:“且慢高兴,差使要是办不好,也是不能学的。”

衙役们道:“大人放心,今年的秋税一定收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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