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身子一贯不太好,这次为了曾祖母的事太过心忧,又不慎摔伤了。原是静养着也能好的,可惜三姐姐一颗孝心太过炙热,因此竟加重了病情,把自己搭了进去。”苏陌素望向宁氏,问道,“大伯母,侄女有没有说错?”
宁氏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问苏陌素道:“侄女说的是静养还是……”
宁氏当然知道搭了进去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才觉得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是直接就抹了这个人过去,最多就是处罚惩戒禁闭上一段时间罢了。
“本是静养,可三姐姐自己不慎,所以养没了。”苏陌素语气平淡,目光更为平淡地抬头望向宁氏。
侍棋也满脸地不敢置信。她自小侍奉在苏闭月身边。**年前,二房的四小姐苏陌素从京城被送来平城的时候,侍棋就已经在苏闭月身边了。所以这位四小姐的性情,侍棋也算是多年下来看得分明。
什么时候,一个几乎不打眼到尘埃里去的人,会有这样狠厉的心思?
侍棋只觉得面前的四小姐十分陌生,令人难以相信。但是她却并没有过多的慌乱。
四小姐可是二房的人,连出手对付她这样一个小丫鬟都必须假手于大夫人。更何况她家小姐可是正正经经的苏府小姐,岂会只凭四小姐这三言两语就没了性命?
如侍棋所想的那般,宁氏也是不认同的态度。她脸上的笑意完全隐匿起来,眼神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痛惜。
宁氏朝苏陌素说道:“三侄女,你年轻尚轻,要知道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一味打压。更何况是用这样暴戾血腥的手段?莫说你三姐姐是你亲堂姐,就算不是,你也不能这样治家?”
“大伯母说远了,我们方才从头到尾说的家都只有一个,就是苏家。”苏陌素越是看清楚宁氏的伪善,心里就越是沉稳下来。
她初想到苏闭月是在算计她的夫君花清越时,血液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到了头顶。满腔的愤怒、委屈、恨意和彷徨完全吞噬了她的所有理智。
多种情绪交杂之间,越来越扩大的其实是内心的彷徨和恐惧。前世的记忆纵然隔了一条命,隔了十几年,但那些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同样是被家中的姐妹算计夫君,前世的她得到了什么下场。十月怀胎、一手带着的孩子没了,满腔热油、精心准备的复仇失败了。她的儿、她的命全丢在那个女人手里。
今生,她重生在了仇人身体里,又寻到了仇人的魂魄,亲手杀死了那个不再是她庶妹身份、却背负着她血海深仇的女人。
今生,她没有再嫁给傅尧平,没有再走一样的轨迹,甚至送嫁也不是那样的情形。
可是,姐妹的算计依然来了。姐妹的夺夫算计又一次来了!苏陌素恨得心里都要生出一根刺来,难受得如同被人一把扼住了脖颈。
但走到宁氏院中后,听着宁氏一句又一句事不关己式的周旋话语,苏陌素的心绪突然就没有那么涌动起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世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今生凭什么会再输?前世没有斩草除根,今生凭什么不先下手为强?
苏陌素看着宁氏,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丝笑意,她同宁氏话起家常来:“大伯母许久未见过大姐姐了吧?说起来,侄女因为与大姐姐隔得近的缘故,倒是见过大姐姐好几次了。最近的一次,是在皇后娘娘宫中。”
什么苏闭月也好,什么苏陌素也罢,都比不上自己的嫡亲女儿苏追月来得重要。宁氏听到苏陌素提及苏闭月,马上就聚神看过去。
皇后娘娘?她女儿见了皇后娘娘,那是受了娘娘的青睐?
宁氏的心中尚来不及开出一朵花来,就被自己的理智给压了回去。如果真是个荣耀的事情,她女儿的家书上不会没有提及。
宁氏警惕地看向苏陌素,从旁开问:“三侄女婿官职先前是正三品吧,竟能如此得到皇后娘娘的另眼相待,实在是福气。”
宁氏虽然未听女儿提及见皇后娘娘的事情,但是却知道,自己的女婿杜凛凛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御前侍卫了。花清越先前倒也是正三品,可如今这平城知府却只是从三品。一个从三品的家眷还想找正三品家眷的茬子不成?
苏陌素听了宁氏的话,笑意更加明显了。她情真意切地望着宁氏,十分耐心地同宁氏解释道:“大伯母这话可略有些偏差了。我和大姐姐都没有品阶,皇后娘娘召见我们可并不是因为夫家的缘故。说起来,也算是我与大姐姐的福分,能得皇后娘娘的一分眼缘。”
“可惜的只是……”苏陌素话语一转,果然见到宁氏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些紧张的神色来,她笑着说道,“这眼缘之事还真是凭借个运气。那日我与大姐姐本是同去参见皇后娘娘的。只可惜大姐姐恐怕是身子有些不适,凤驾面前有些失仪,被皇后娘娘请公公给架了出去。”
苏陌素毫不客气地用了一个“架”字,当日的情形原本就是如此。
苏追月恐惧被卷入苏蔓玖和二皇子之间的事中去,入宫开始便表现得甚为惶恐不安。也许这种惶恐不安只是为了把自己和杜家摘出去,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在所有人看来,事实就是,那日的苏追月是惹皇后不快了的。
苏陌素相信,此事苏追月没有同宁氏说过。而苏追月不说,宁氏即便如今不会全信自己,可也不敢全然不信。
果然,虽然宁氏的回答中充满了挑衅,但脸上已经有了一些犹豫的神色露出来:“此事你大姐姐没有同我说过,你休要胡乱揣测上意。”
“大伯母此话说得没错,上意谁也不能任意揣度。侄女只是以为此事大伯母早已知晓了,所以才提出先前那样的建议来。”
苏陌素笑了笑,将茶盏端起轻抿一口,又放下。
她注意到,宁氏的目光一直在跟着自己的动作,显然是被自己的话语牵动了。
“既然大伯母还不知道这事,那就当做侄女没有说过吧。大姐姐和三姐姐都是大伯母房中的人,当日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姐姐也说了她是苏府哪房的女儿,侄女这是瞎操心了。”苏陌素疲惫地掩了下嘴,站起身来:“大伯母,今日叨扰了,侄女先回去休息了。”
侍棋先前听着四小姐突然扯到已出嫁的大小姐身上去,只觉得一头雾水。这里听到四小姐突然要偃旗息鼓,顿时心中一松,她也不再想什么大小姐和自家小姐的事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了。
侍棋连忙让到一边,只想让苏陌素快快从自己身边过去。
可令她失望的是,苏陌素倒是果决地迈出了房门,但宁氏却出口挽留了:“三侄女留步。三侄女是怨上大伯母了不成,虽然是大房的事情,可我们都是苏府的人。万事还是要一起商量才好。”
苏陌素突然话锋一转,迅速鸣金收兵,反而引来了宁氏的恐慌。她知道苏陌素话语中的意思,苏家三房一脉同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更为密切相关的自然是同一房中人。
苏追月和苏闭月,虽然一个是她宁氏的嫡亲骨血,一个是贱人生的小贱胚子。但是在外人看来,苏闭月就是苏追月的妹妹,苏闭月的言行举止势必影响苏追月的声誉。
苏陌素方才的言语举止都已经表明,她不会多在意苏闭月的声誉。那么一旦苏闭月日后再做什么,苏陌素首选就是玉石俱焚。到时候,苏陌素或许也要受到牵连,但无辜受累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宁氏心尖尖上的苏追月。
苏陌素和苏闭月如何下场,宁氏半点也不关心。可如果这两人会危害到她唯一的女儿苏追月,这就绝对不可以了。
宁氏拉住苏陌素的手,想拉她回自己房中再细谈:“三侄女,既已经来了,就再在大伯母这坐坐。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大伯母对你甚是想念。”
宁氏纯粹是在睁眼说瞎话,她只不过想先拢住苏陌素,搞清楚对方话语中的真假,再决定怎么处罚苏闭月。
“大伯母,夜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我们还是日后再说吧。”苏陌素虽然没有继续往前走,却也没有往回再进宁氏房中。
宁氏压低了声音,劝道:“三侄女,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们且细细商量,这样大的事情,总不能在门口一句两句就由你我定了结局。”
宁氏心中增了些质疑。先前急匆匆来寻知己的人是她苏陌素,现在一副若无其事模样要离开的人也是她苏陌素。这不就是以退为进,逼迫自己答应彻底解决苏闭月吗?
苏闭月终究是她的庶女,她亲自解决对方,到时候难免要落下一些狠厉的名声。宁氏打心底是不愿意为了苏陌素去背这个名声的。
苏陌素回望宁氏,手覆在宁氏拉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她说道:“大伯母说得句句在理。三侄女过急了,您且慢慢等着。”
说完,她就把宁氏的手完全从自己身上移开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