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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锁。”

小虎看向梁大人,梁大人道:“动作快点。”

小虎开了锁,龙希宁又道:“你们先下去。”

等这片空间只剩两人后,气息变得诡异起来。

龙希宁站在牢房外,扫视着牢房内,简陋潮湿的牢房散发出一股怪味,他不禁拧眉,似乎嫌弃这里的一切,然而他还是推开了牢门,跨步走进去,不急着和夏楚悦说话,进去后依然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射着四周。

夏楚悦不知道对方此行目的,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龙希宁终于将视线重新投到她身上,薄削的唇瓣微不可见地动了几下:“后悔吗?”

夏楚悦的表情明显呆愣了一下,她靠在墙上,上扬着眉毛,掷地有声:“不后悔。”

她语气十分坚定,让人听不出半分犹豫。

龙希宁有片刻的愣怔,然后才冷笑一声:“和住在王府相比,你宁愿吃牢饭?”那口吻,好似不相信夏楚悦会这样认为。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夏楚悦讥笑一声,看他的眼神有些诧异。

几日不见,龙希宁变得更加古里古怪,她受罪他该高兴才是,要是来这里看她多落魄,也说得通,可看他此刻的语气,不太像是来奚落她的,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似乎希望她说几句软话。

希望看到她向他低头,低声下气地求他?若是这样,那他未免小气了些,而她,怎么可能向低头?!

龙希宁不知夏楚悦心中所想,他险些又被夏楚悦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气到。

昏暗的环境,夏楚悦看不清他的脸。

过了好半晌,龙希宁才又开口,“本王到天牢来不是找气受的。”

夏楚悦紧抿着嘴,不吱声。

他自找罪受,关她何事。

“肃阳在西北荒芜之地,环境恶劣,生活艰苦,天牢和那里相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你别以为你到了那里就是解脱,哼!那里等待你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兵和做不完的苦差。”

“王爷说这些是要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夏楚悦漫不经心地问,她知道龙希宁没有夸张,古来边陲重地便是条件艰苦,环境险恶,那里天高皇地远,甚至有官匪勾结,鱼肉百姓。这些不必他说,她也清楚,他特意到天牢来告诉他这些,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笑话!再苦再累又又如何,且不说她无所畏惧,即便她怕,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皇帝金口玉言,岂是那么容易更改的。他不过一个王爷,能改变皇帝的心意不成?

“如果你愿意,本王会向父皇求情。”龙希宁快速说出口,等说完了觉得整个身体都轻松下来。为了这件事他已经纠结几天,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

“王爷,您不是发烧了吧?”夏楚悦瞠眼,还记得洞房之夜,他要掐死她;清平山庄内,他命侍卫格杀勿论;他让人毁她名声,他说恨不得她死。这样一个人居然有一天要救她出‘苦难’?

夏楚悦忍不住笑出来。

龙希宁好不容易才说出口,没料到眼前的女人不仅不感激,反而耻笑他,顿时涨红一张俊脸,低吼道:“夏楚悦!”

夏楚悦止住笑声,眼里带着好奇:“王爷要怎么让皇上改变心意?”

“父皇虽然废除御赐婚约的圣旨,但休妻之权在本王手中。本王没写休书,你依然是本王的王妃。不看僧面看佛面,父皇许是以为本王会休了你,如若本王坚持,父皇不至于把你发配到那么远的地方。”

夏楚悦嘴角顿时僵住,她现在仍是宁王妃?丫的,谁来告诉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龙希宁说的没错,她之前不是空欢喜一场了!

她可不想到肃阳还顶着宁王妃的头衔,于是立刻说道:“那你现在休了我吧!”

“夏楚悦!”龙希宁恨不得一把掐死她,那张小嘴怎么老是说出那么不讨喜的话。他都低声下气来找她了,只要她一低头,他就会冒着触怒龙威的风险去解救她,她倒好,反过来把他气得够呛。

她到底是多讨厌他,竟然宁愿顶着罪奴的身份去苦寒之地,也不愿向他低一下头。

“龙希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依然是那句话——不后悔。你也不必烦心救我,我们不过当了几个月有名无实的夫妻,而且总是大动干戈,你突然转变性子对我好,实在让人心里发毛。”

龙希宁额角青筋不停地跳动,心里烦躁愤懑,他的好心让她心里发毛?哈,该死的!他就不应该来这里找罪受。

“等等!”看到龙希宁转身离开,夏楚悦连忙喊道。

龙希宁脚步突然停住,沉闷地问:“你改变主意了?”

“不是。”夏楚悦摇了一下头,察觉到他根本看不见,便止住动作,叮嘱道,“记得回去后写封休书给我。”

“夏楚悦!”第三次咆哮出夏楚悦的名字,且比前两次声音大得多,在空荡的牢房回荡,离这边老远的犯人和狱卒都听得见。

龙希宁握紧拳,松开,又握紧,恨不得掐死她,忍了又忍,却忍不住几步冲入牢房大门。

夏楚悦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这家伙不会是气疯了吧。

到了她跟前,龙希宁生生打住,他的手举到空中,又颓然放下,语气无奈又愤恨:“你这个女人……生来就是本王的克星!”

夏楚悦呶了呶嘴,她和他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本王不会给你写休书的,这一辈子你都别想拿到本王的休书!即使成了苦役犯,你身上也要打着本王的烙印,一辈子都是本王的女人。呵,想要获得自由身,嫁给别的男人,你做梦吧!”

龙希宁气急败坏地咆哮,黑暗中一双眼睛闪过嫉妒之色,可惜谁也没看到。

对于他的霸道,夏楚悦并未放在心上,她相信,就算他此时再信誓旦旦,最后也会写下的。

“王爷让我霸占着宁王妃的位置,倾心佳人该如何处置?”

龙希宁愣住,高大的身体竟然颤了一下,他震惊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呵……”夏楚悦轻笑一声,昏暗中一双大眼狡黠如狐,竟然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王爷不是恨我鸠占鹊巢吗?如今我要走了,您不是应该赶紧清空位置,好迎接心上人吗?”

龙希宁身子僵直在原地,薄唇蠕动,过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还知道什么?”

果然有心上人,一蒙就中。夏楚悦掌握了主动权,放松下来。她半眯起眼,吐气如兰:“很少,大多数是猜的。”

“说。”龙希宁紧盯着她,借着天窗和火盆,他隐约看到她眯眼弯唇的模样,慵懒如猫,狡诈如狐,竟有种摄人心魄的诱惑。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不过看在王爷今天好心来看我,我就费点口舌告诉你吧。”

“此事要从成亲前天说起。我会雨夜出门,是因为王府的人送来一封王爷的信,信中邀我到观雨楼一叙。王爷治下有方,能够指使下人的不是王爷便是极得王爷信赖的人。既然王爷说那夜没找过我,那就另有他人,王府其他人断不会私自以王爷的名义设计于我,那么那人不可能是王府内的人,再想想谁人想要我身败名裂?呵,也只有爱慕王爷的人了。”

“之后,王爷对我弃如敝屣,怀有莫名厌恨,回想过去,我和王爷交集并不多,更别说得罪王爷,何故让王爷对我恨之入骨?细细想来,也只有这正妃的位子。因为我占了原本你要给心上人的位置,你自然怀恨在心,处处刁难嘲讽,想方设法要除去我这个王妃……”

“王爷说我猜得对不对?”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夏楚悦停顿片刻,似笑非笑地问他。

听着夏楚悦细数道来,龙希宁早已满脸震惊。夏楚悦猜测的十之八九完全稳合,只除了一些细节之处,出现误差。

然而他震惊的不是夏楚悦能够猜得那么准,而是听完夏楚悦的讲述,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

为何她能够漫不经心地讲出这些?

当她失去清白之身的时候,也是那么冷静吗?

这一刻龙希宁的心突然开始抽搐,一揪一揪的疼。为了另外一个女人,他到底伤眼前女子多深!

当时无论做了多么可恶的事,他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会愧疚,只会觉得还不够,不够。可是此时,无尽的悔恨涌入他的心头,似乎要将他对她的愧意一股脑儿挤进来,气得通红的俊颜泛起苍白的颜色,一直微抬向上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夏楚悦说出自己的猜测并非要让龙希宁觉得愧疚或后悔,毕竟做都做了,那个单纯的姑娘也早早逝去,他的愧疚挽回不了什么。

“你做了那么多,不就是要为心上人正名吗?别在说气话了,回去以后尽快写休书吧,也好早日将你心上人娶回家。”

龙希宁眼眸一睁,看着前面模糊的面孔,流露出无法名状的痛楚。

休书……呵!休书……

她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为了那薄薄一张纸,殊不知她的一番话,扯裂了他的心。

他缓慢地背过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往日的一幕幕,从新婚之夜开始,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剑拔弩张,他恨,恨她,那种强烈的恨意和厌恶充斥着大脑,可是此刻再也感觉不到,他甚至觉得自己那时的恨意是那么的荒诞,飘渺,连他都不明白所恨为何,难道仅仅因为她成为了他的王妃吗?

呵……他确如她曾经说的……可笑!

夏楚悦见龙希宁的踉跄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对劲,并未太在意。她依然数着绵羊算着时间,和呆在暗无天日的牢房相比,她情愿去西北苦寒之地。至少那里看得到阳光,闻得见芳草香。

……

“今天有什么菜啊?”听到脚步声,夏楚悦睁眼跳下床,几步走至牢门边。

“呵呵,我也不知道,夏姑娘如今耳力越来越好了,还没看见我,就知道是我来了。”小虎提着食盒走近。

“你要是把盖子打开,我估计就是闻香识人了。”夏楚悦打趣。

小虎笑呵呵地放开盒子,将盖子打开。

“是红烧茄子!”夏楚悦和小虎闻到香味异口同声道。

夏楚悦勾唇一笑,小虎打开第二层,又是一道美食。

五层食盒都抽出来后,夏楚悦只拿走了那道糕点。

小虎奇怪地问:“夏姑娘不吃饭吗?”

“我今晚肚子不饿,只吃这盘糕点就够了,剩下的你留着吃吧。”

小虎闻言大喜,这些菜都是有人特意送来的,每一道都是出自名厨之手,以前小虎可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菜。最近给夏楚悦送饭,他算是有口福了。

不过他胃口大,每次夏楚悦分去一些,他都只能吃到六分饱,意犹未尽。所以此时听到晚餐全给他,自然欣喜。

忽然,他收住笑,关心地问:“夏姑娘,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请示大人,找个大夫。”

“不用,只是没有食欲而已。”夏楚悦摇了摇头,谢绝他的好意。

其实,今天夏楚悦大姨妈来了,腹部不舒服,不想吃饭。又担心夜里饿,就把糕点留下了。

小虎见她真的不想吃,便把菜都放回食盒,提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又一盘盘拿出来摆在桌上,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小壶酒,搁在桌上。

夏楚悦见状,忍俊不禁。

夜里,夏楚悦的肚子果然开始咕咕叫。她被饿醒,正打算吃些糕点,忽听的一声闷响。

她抬眼看去,看到桌子底下有一团黑影。

夏楚悦失笑,早叫小虎别趴在桌子上睡觉了,他偏不听。

痛苦的呻、吟声从那个角落传来,夏楚悦举到嘴边的手顿时停住,开口问:“小虎,你怎么了?”

小虎没有回答她,只是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似乎连呻、吟都很吃力。

夏楚悦放下糕点,走到牢门边,大声问:“小虎,你到底怎么了?”

“痛……”低不可闻的话从桌脚边传来。

夏楚悦眉头紧皱,双手抓住牢门,使劲晃,呼喊着向人求救。

可惜此处乃天牢深处,此时时间又晚,守在外面的狱卒估计都睡了,想要听到声音不容易。

她喊了几声,没有动静后,就叫小虎把钥匙扔过来,然而她刚出声,就见小虎身体抽搐几下,然后没了动静。

“小虎?……小虎?……”夏楚悦叫了几声,对方都没有回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的指尖几乎掐到木头里,目光严肃,一张俏脸紧紧绷着。

“吱吱吱……”寂静的牢房里响起老鼠的叫声。

夏楚悦惊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冰冷,像是在水里浸泡过一样。

两只老鼠爬到了床头边,头一点一点地偷吃着盘子里的糕点。

夏楚悦无暇理会老鼠的偷食,她此刻只希望这是一个恶作剧,不要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忽然老鼠发出一道略长的吱鸣,然后就是无尽的沉寂。

夏楚悦觉得不对劲,看去,隐约看到床上有两坨黑影,一动不动的,就像是桌底下的小虎一样。

她突然想到什么,紧走几步,到了床边,两只老鼠的轮廓清晰展现在面前。其中一只脑袋压在盘子上,另外一只老鼠则倒在它的身上。

卯时天牢换岗,这时候会有一个狱卒代替小虎。

他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走过来,人未到声先到:“小虎,你回家休息吧,午时再过来。”

可是他说完后却不像平常一样能够听到小虎的回应,不由暗自纳闷,又喊了两声小虎,得不到回应后,低声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在做春梦吧,听到我的叫声都不愿意醒来。”

等走近看到桌底下那一坨时,他笑骂着踢脚:“快起来,别睡了!要睡回家睡!”

小虎的身子被他踢得动了动,然后再次静止不动。

狱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小虎,你别吓人啊!”他迅速蹲下身子,伸手把小虎扳正过来,手下的触感僵硬而冰冷,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随着小虎口边粘着白沫,面部黑紫狰狞露在眼前,狱卒的预感得到印证。猛地看到死人,而且是自己的同行朋友,狱卒吓得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死……死人了!”他哆嗦着唇呆呆呢喃,半晌,才似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嚷嚷,“小虎死了!小虎死了!……”

与小虎的尸体几米之隔的牢房,夏楚悦目光冰冷,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小虎的尸体,只有偶尔闪过的一抹精光,昭示着她内心的波动。

此时离小虎的死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她就站在那儿三个时辰,一动不动。她在想到底谁能把手伸到天牢里,又是谁想要她的命。

小虎很显然是被毒死的,而毒正是在今晚的饭菜中。饭菜是风飞让人特意准备的,但她却不相信风飞会下毒害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想要下毒,便只能在送饭菜的途中,除了小虎和风飞的人外,还有谁碰过食盒?

如今小虎已逝,想要知道答案,只能问风飞。

在她心里,最大的嫌疑人是皇帝。虽然皇帝已经下了旨将她贬为奴籍,且发配肃阳,但君心难测,谁能保证皇帝真正用意不是杀她。而皇帝想要秘密处死一个犯人,轻而易举。如果真的是皇帝派的人,她就要小心了。

但若不是皇帝,又会是谁?

和她的恩怨的人算来并不多,太子、永宁公主、萧侧妃,或许再加上那个曾经几度害她的神秘人。然而真正和她交恶到要她性命的人,也只有那个神秘人了,可是那个神秘人应该就是龙希宁的心上人,以前她们或许有利益纠纷,如今她不再是龙希宁的王妃,那人也没必要冒险派人到天牢里下毒。

太子和永宁公主想要派人在她饭菜里下毒,也是能够办到的。只是她和两人的仇怨应该没那么深吧,更何况如今她落魄至斯,两个高高在上的人真没必要动这样的手脚。

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帝下手的可能最大。

一想到这里,夏楚悦就觉得无奈。皇帝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何必与她玩阴的。还是说阴的玩不了,再来直接的,然后给她安排个什么罪名。

然而这些不过是匆匆在夏楚悦脑海中掠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来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可恨连累无辜人。

看着小虎僵硬的尸体,她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憨憨的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或惊或呆或傻笑的模样;还记得他笑呵呵地和她说,他媳妇儿刚怀上,明年夏天就能有个小宝贝;还记得他憧憬着未来,当上狱头,家里有几个小孩子,事业家庭都美满……

今晚,她说所有的菜给他时,他那么开心,她透过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惊喜”,看着他吃饭的样子,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所有的菜都吃完后,伸出舌头把盘子上的菜汁全舔了个干净。当时看到她嘴角的笑意时,他不好意思笑笑,却又一本正经地道:“这么好吃的饭菜,再过两天就吃不着了,当然要珍惜着点。”

谁也没想到,这不是倒数第二天的美食,而是小虎最后的晚餐。

原本是要毒死自己的食物最终却毒死小虎,毒死这个非常无辜的普通人。

夏楚悦心里不好受。她不是天生冷漠的人,和小虎相处的这些天,她多多少少把他当成朋友,想不到人生无常,正是她和他的相交,害了他的性命。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与此同时,可以听到那个狱卒的说话声和兵器与衣服的摩擦声。

“犯人呢?”梁大人一边跑一边用双手扶正官帽,气喘吁吁地问。

“没……没注意!”狱卒心虚道。

“笨蛋!”梁大人想到风飞对夏楚悦的重视,不由得心里头一紧,要是那个女子有什么差迟,他铁定倒大霉!

狱卒被梁大人骂,不敢说什么,几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天牢深处。

梁大人自是将注意力首先放到牢房里,但是牢房昏暗,夏楚悦又不出声,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没看清,“火把!”他急声催促。

立刻有狱卒举着火把到梁大人前面,同时有一个狱卒用火把将附近的火盆都点着,顿时,昏暗的牢房被红通通的火光笼罩。

“夏姑娘!”梁大人看到夏楚悦的脸,表情明显一松,“你没事吧?”

夏楚悦清楚,梁大人会第一时间关心她的安危,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人。因此并无太大感激,反而因为他漠视小虎,心里头产生一丝不悦。

“没事,有事的是小虎。”

经夏楚悦提醒,梁大人连忙招呼狱卒去看看小虎,不用说,小虎已经死透了,真正的乏力回天。

看到同伴死去,几个狱卒脸色都有些不好。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在天牢里当差,见过的死人不少,可是死的是同行,那种感觉则完全不同,仿佛下一个死掉就会是自己一样,不免心里发毛,觉得四周鬼气森森。

梁大人面色同样不好看,自己手下出了人命,说出去不好看不说,还会闹得人心惶惶,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

小虎是死在这里的,他只好向夏楚悦询问。

夏楚悦也希望能还小虎一个公道,便把今天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梁大人亲手接过夏楚悦递来的一盘桂花糕,“夏姑娘放心,本官会加派人手看守这里,绝对不会让人再有机可乘,加害夏姑娘。”

其实事情很简单,梁大人听完夏楚悦的讲述后就知道此事不是冲着天牢来的,而是冲着面前的女子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庙里住进了一个不好伺候的佛,随时可能带来危险。

小虎连带牢房里的两只老鼠,都被狱卒带走了。虽然有夏楚悦作证,他们仍需要经过仵作尸检,获得更确切的证据。

等大家走后,牢房内恢复平静。

夏楚悦心情沉重,一夜未睡,她无丝毫睡意。

不久,天牢里又来了人,当看到那抹在昏暗牢房里依然白得耀眼的身影时,夏楚悦心里百感交集,竟然有种找到依靠的感觉。

“你还好吗?”风飞长眉微蹙,邪魅的桃花眼似雨后的青山,罩着一层迷雾,沉沉望着她,昏暗的光线中,眸底残存着一丝害怕。

“你来了。”她动了动唇,嗓音沙哑,熬了一夜,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找到了落脚处,然绷了一夜的脸却有些僵硬,想要扯出一点笑,却扯不出来。

他站在牢门外,她在牢门内,面前的牢门,阻拦不住两人视线的交集。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长眉轻蹙,低声道:“瘦了。”

夏楚悦只是看着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刚才憋了那么久,也只憋出了‘你来了’三个字。她知道,风飞既然关照了梁大人,出这样大的事,梁大人会很快通知他,他必会来天牢。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现在才天亮而已。

风飞的手突然停在她头上,胡乱地摸,将她披散下来的头发给摸成鸡窝头,“傻了,那么久不见老朋友,变成哑巴了?”

之前的气氛瞬间被打乱。

夏楚悦往后退了一步,手指当梳,将被弄乱的头发理顺,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人气,“你怎么来了?这地方可不适合风国舅的天人之姿。”

“想来就来,只要我风飞想去的地方,哪里不能去?”他说得有些狂妄,看着她时美眸含笑,她没被吓傻就好。他该知道的,她的胆子比谁都大,一直都是宠辱不惊,相识数月,他从未看过她害怕流泪过。

他表现得狂傲,夏楚悦却心里微微一暖,他能第一时间赶来,必是将她放在心上。之前心里的怀疑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并非担心他人非议,才不亲自来天牢。

风飞又继续道:“再不起眼的地方,有爷出场,那也要变成人间仙境。”

饶是刚经历了死亡危机,此时也不可避免地被风飞转移了注意力。夏楚悦嘴角微微一抽,满头黑线,阴郁的心情因为他的自吹自擂倒是稍稍好转。

“唉,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得罪了什么人,每次都是惊心动魄地杀人之法,还好没事。”风飞看着她,心有余悸。

他处处算到了,唯独漏了一点,那就是有人会在饭菜里下毒。

“查到下毒的人了?”夏楚悦眉眼一正,提起了正事。

“查到了,天牢里的一个狱卒。”风飞直言。

夏楚悦挑眉,她当然不会相信一个狱卒会无缘无故下毒,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

风飞看她等着自己的答案,却没有开口的打算,不由撇了撇嘴,“可惜吞毒自杀了,想要找到幕后黑手,一个字——难。”

夏楚悦顿时皱起眉头,脑子中闪过四个字——死无对证。

“你想想,哪个大仇人想要你的命。我记得之前救过你一次,那时有一群杀手在追杀你。”

“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夏楚悦摇了摇头,接着她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风飞闻言一笑,“不会是皇帝的,你和皇帝接触得不多,不了解他,我却熟知他的为人,他想要一个人的命,那就干净利落,决不会如此麻烦。”

他之所以那么肯定不会是皇帝下的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华妃的枕边风。皇帝刚愎自用,又素爱面子。既然皇帝采纳华妃的建议,那便是真的同意,不会再轻易改变。

夏楚悦看他说得笃定,眉皱得更紧,“不是皇帝还能有谁?”她从原主锦绣郡主的记忆中知道,锦绣郡主自幼甚少出门,性子有些软弱和内向,对什么都冷冷淡淡,并不太会投放感情,因此也从不去招惹别人。

可以说锦绣郡主是个很低调的人。唯独对龙希宁的感情,才让她后来频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无非是想多看龙希宁一眼。只要她出现的场合,往往龙希宁都在那里。因此,大部分人都知锦绣郡主爱慕龙希宁,两人自小有婚约,也没人去说什么。要说敌人,也就是同样爱慕龙希宁的女人而已。

可如今,她不再是宁王妃,她们也没必要把她当成假想敌。

风飞也皱起了眉,夏楚悦否认了一个人,他却觉得很有可能是下毒的凶手。

但他没有告诉夏楚悦,一方面是不想听到她再说出什么拒绝他的话,另一方面是因为怕她多想,他和永宁公主从九年前就认识,要是她误会了什么,就麻烦了。

他决定自己去解决,只希望此事最好和永宁公主没关,不然他就算打乱棋盘,也不会再姑息养奸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下毒没能得手,凶手应该会有后招。能够买通狱卒下毒,想必不是等闲之辈,我会让梁大人多派一些狱卒在这边看护,你自己也小心点,用膳前记得先检查一下食物有没有被下药。”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根银簪,样式简单朴素,簪头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血红花骨朵。

夏楚悦知道银可验毒,没拒绝。

“我替你戴上。”风飞手一晃,躲开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夏楚悦看了外面守候的狱卒,结果一个人都不在。

“早被我打发了。”风飞又是一笑,眉飞色舞,竟有孩童一般的得意。

夏楚悦瞪他一眼,“我不想戴,放衣服里就可以了。”

风飞看了眼她直直垂下的白色囚衣,右眉一挑,“你确认藏得住。”

感觉到风飞放肆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转,夏楚悦双唇一抿,冷眼瞧他。

风飞浑不在意,银簪插入铁锁内,几个旋转,只听到清脆的一声响,锁被打开。夏楚悦微微错愕地看着他灵巧熟练的动作,怀疑地抬起头打量他。

风飞一边将锁拿掉,把缠住门的锁链解开,一边笑着调侃,“你再这么看着,我会以为你被我的美貌迷住了。”

他并没有看向夏楚悦,但他却能感觉得到她的注视。

夏楚悦见状只能撇撇嘴,嘀咕一句“自恋”。

风飞捕捉到她低低自语的两个字,轻笑出声,“这不是自恋,是自信。”

打开门后,他低头跨入牢房,朝她努了努嘴,“要不我们越狱吧?”

“你是想明天大街小巷贴满我们两个人的通缉画吗?”夏楚悦瞪他一眼,没个正经,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风飞耸耸肩,“别人看到了也不会认出我们的。”

“?”夏楚悦看着他,等下文。

“本公子玉树临风,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他们半点神韵也画不出来,别人又如何认得?”

夏楚悦无语,要说脸皮厚,风飞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你把簪子给我,然后快点走吧。”

“没良心的丫头!”风飞哀怨地叹息一声,“我来带你逃出火坑,不以身先许就算了,居然还要把我这个恩人往外推。”

说着,他两步靠近夏楚悦,一手固定住她的肩膀,语气低沉:“别动。”

夏楚悦正要躲开的身体一顿,不解地看着他。

风飞的语调一般都是上扬的,很少会那么严肃,所以她真的没动。

见她那么听话,风飞牵起唇角,勾出一抹明媚的笑。他双手放到夏楚悦脑后,十指微开,穿过如瀑的长发。

发丝细软,穿梭在指间,有种微醉的荡漾。

而夏楚悦只觉得头皮微麻,面部和颈项都被头发丝搔得发痒,她忍不住晃动头,想要把头发从他手中抽回来。

“很快就好,别乱动。”风飞说话的时候,气息全洒在她额头上。痒痒的感觉袭上心头,夏楚悦双眼眨动,两扇睫毛颤微微地在空中发抖。

风飞动作果然很快,他的手在她的头发上穿梭,几下就将她披散的头发全拢在手里,在她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手固定住,另一只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簪,认真地将银簪插入发髻中。

他眼眸认真,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夏楚悦有些愣怔,心跳猛地加速。

就在这时,风飞忽然低下头来,微热的唇瓣滑过她冰凉的鼻尖。他眼底迅速闪过一抹亮光,速度惊人,眨眼便消失,双眸依然荡漾着浅浅波纹,雾气缭绕。

“你……”夏楚悦惊慌后退,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风飞及时拉住她,防止她逃开,头低得更低,从后面看去,就好像他在吻她一样。

“花上有机关,遇到危险时就打开。”

一句低不可闻的话响在耳畔,说到下一句时,他已然主动放开夏楚悦,音量也提高许多:“真香!我走了!记得想我。”

夏楚悦的手抬起摸到头上的银簪,眼神还有些迷惑。

风飞哈哈一笑,转身离开,离开前没忘记把门锁重新锁上,然后如同偷香得逞的风流浪子,大摇大摆地走远。接着视角看不到的地方传来狱卒恭敬谄媚地问候声……

好半晌,夏楚悦才清醒过来。

眉毛微蹙,复又展开来,无奈地嘀咕:“这家伙越发会演戏了!”

原来他做那么多,是要告诉夏楚悦那支簪子有机关。

狱卒虽然退下,但是退得不远,两人若是按正常音量说话,很容易被人听到谈话内容。谁知道那些狱卒里面会不会有幕后之人的眼线。

担心隔墙有耳,风飞便设计了这一幕,他借着梳发送簪,悄声在她耳边说出银簪的妙处,别人看到也以为是风飞在亲吻夏楚悦,断不会往他处想。

只是如果传出去,估计又要在京城内引起轩然大波了。

一个风流国舅,一个下堂王妃,都是话题人物,两人暧昧关系肯定会格外受人关注,而且不会觉得太过意外,毕竟夏楚悦也是有前科的,此时传出谣言,倒是水到渠成。只不过名声必然不佳,而风飞也会受到影响。

他为了帮她,连自己的名声都不管不顾,可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夏楚悦轻叹一声,眼里却噙满浓浓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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