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五千年中,论百姓安居乐业,论文化之昌盛,论政治之开明,哪朝能与赵宋相提并论?岂可言赵宋丢了天朝体面?北宋哪位皇帝不曾筹谋夺取燕云,南宋哪个官家不想北伐收复故土,只是面对强敌,暂时议和再寻办法。朕说的可有错?”
在场百官一时间有些懵了,不是说皇帝没怎么看过书么,怎么赵宋的事这么清楚,一句一个梦中五千年的,难道他还通读过《梦中五千年》?
高光义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虽然面子上不在意,下去还是做了准备的。他抚着胡须对着陛下微微点头,余光却扫到了一旁满脸涨红的张渊。
张渊本意是通过经筵让皇帝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他的想象中经筵时楚牧应该跟听天书一般,方才知道天下之大历史经纬之广。现在看来皇帝肚子里有货啊!但他更生气了,因为这货不对啊!
大文的天子怎么能认可赵官家的软弱,赞同大宋与夷狄议和!这还不如楚牧没文化跟一张白纸一样呢!一张白纸,他张渊还可好好雕琢,现在一看,这白纸上已经满是涂鸦了!
不远处的汪琦是一点没想到楚牧能说出这些话,更没想到皇帝竟然认可议和这种事,既然如此他便可以不让皇帝出丑,照样达到太后的意图了。
“陛下所言甚是!诚如陛下所言,赵宋之功业远在汉唐之上,与夷狄议和虽背负骂名,实则为长远之计!陛下真知灼见,臣甚为佩服!”汪琦拱手称赞道。
…………
殿外小八一会感知一会传音已经有些疲惫了,但还是一字不差的将汪琦的话转述了一遍。
郭放舟听闻冷冷一笑道:“这个吊人!阴险至极!”
郭放舟一听便知,汪琦在偷换概念,楚牧之前从来也没说过宋比汉唐更伟大,但他故意说成这样,还明言楚牧对议和的肯定,这是栽赃啊!
西门言君想借着经筵让楚牧无知的一面展露无疑,但刚才郭放舟通过传音帮楚牧应对,让西门的原计划大概很难实现了。这汪琦算是真卑鄙,直接偷换概念,说楚牧支持议和认可宋朝超越汉唐,这事要传出去,必定会引发争议,那效果比楚牧无知的伤害只怕更大。
“准备继续传音!”郭放舟想出怎么应对,脸上微微一笑。
小八却是一脸疲惫,道:“还来啊!小八都累了,这很耗体力的!”
他也不是装的,传音对他来说不是事,但要一边传音一边十分精准的控制真气的输出,以免被鸮所察觉,这就真的很辛苦了。
“再坚持一会!晚上让陛下请你吃全驴宴!”郭放舟拍了拍上司马上卫的肩膀,说道:“开始吧!”
…………
即使郭放舟不说,楚牧也觉得一脸坏笑的汪琦居心不良。
“朕可没说朕认可议和!”楚牧冷冷的看着汪琦说道。
汪琦一下就笑不出来了,问道:“陛下刚才不是说赵宋制夷之策没错么!”
“是啊!朕说的是赵宋议和不错,没说议和没错!议和不是问题之关键,关键在于当时之天时地利人和!赵宋初立,十国还存,契丹势大,好不容易花了几十年才大致一统天下,在高粱河也与契丹动过手知道深浅,更遑论西北党项蠢蠢欲动,又失长城屏障,天时地利皆不在宋的一边,与契丹议和便不算有错,强行硬拼才是愚蠢之举!”楚牧瞪着眼说道。
在场的清流派官员刚才因为皇帝的话大为不满,可又一听皇帝这么说,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陛下这么一说看来也不是软弱之人啊!
张渊虽然也松了一口气,但心中还是不满,他认为楚牧这是玩两面手法,在制夷之策上不该是这么似是而非的态度!
“陛下!”张渊站了出来,拱手问道:“今日经筵辩的是赵宋制夷之策,可现在说的是越来越远!刚才陈知县说的很对,学史是为了鉴今。如今大文四周夷狄亦是蠢蠢欲动,西原屡次挑衅,陛下觉得如今制夷可用赵宋当年之策么?”
窦鼎之蹙眉望着自己这位老冤家,没想到这老家伙直接把话题转到了现实的情况,真是不嫌事大!
袁复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他比汪琦还精,领了太后的任务却想让别人去开罪皇帝,只是事情发展完全超乎了预期。他本来和张渊想的一样,楚牧恐怕被问的会哑口无言,无知的一面在百官面前展露无疑。没曾想,朝堂大宝敢逼问,皇帝还真回答了,还答得陈家杨和百官都大吃一惊。袁复已经有些疑惑了,这年轻的皇帝难道过去一直是扮猪吃老虎,其实满肚子的墨水?若真是这样,那他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像袁复那般稳重,不少年轻的官员纷纷站出来,跟张渊一样开始追问皇帝。
“张阁老问的好,几十年来西原越来越嚣张,屡犯我境,陛下以为该战该和?”
“何止西原,山南的南黎南水也是蠢蠢欲动,恐演党项故事!不可不防啊!”
…………
大家一连串的问题,让楚牧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不用郭放舟提醒他也知道,这事扯到现实上来,尤其是谈到西原和山南绝不可轻易表态。
在殿外的郭放舟也是蹙眉沉思该如何应对,这糟老头子张渊坏得很!过去就觉得他讨嫌,想不到过了好几年还是讨嫌如昨,竟然在经筵上把西原的事挑出来了!
哼!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郭放舟冷笑一声,他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准确的说是耍无赖之法。
过去张渊最喜欢高喊仁义道德,说不过别人就扯大义。你不是喜欢扯大义么,我把大大义搬出来对付你!
在大文,太祖就是最大的大义!最高的仁义道德!
“传音给陛下!”郭放舟自信的说道:“对于西原,朕不知是否该用赵宋制夷之策,但觉得可用太祖对西原之法!”
郭放舟的思路很明确,搬出太祖压人!太祖当年不也没有对乌萨斩尽杀绝,对西原也是适可而止么!你不管问我什么,我就说可仿效太祖当年的办法,你能奈我何?张渊这辈子是厉害,但再厉害他也不敢质疑太祖,要知道太祖在大文是神一般的存在,张渊要是敢质疑太祖,明天清流派外加陈家杨都得上书参他!
本来郭放舟的招没有问题,但实践中还是出了点问题,他刚说了两句还没等小八传音给楚牧,文华殿内,因为感觉皇帝被追问的有些难堪,窦鼎之身为首辅自然得出来掩护一下天子。
于是窦鼎之给司礼官递了一个眼色,司礼官心领神会的道:“未免陛下疲劳百官辛苦,稍事休息,奏乐!”
大经筵礼仪是很周全的,连中途稍事休息都得奏乐。得了命令殿外的宫廷乐师赶紧拿起乐器就开始吹拉弹锤。
尤其是敲大鼓的,离小八本就不远,一锤子下去,小八脑中“duang”的一声,继而耳边响起震天的乐曲。
“快传音给陛下啊!”郭放舟催促道。
小八点点头,他也想集中精力传音,可架不住旁边太吵了,一脸无辜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者?”
“我说……”
“duang!”
郭放舟刚张嘴,旁边又是一锤子,他都忘了刚才他要说什么……
…………
等了许久,小八的声音都没出现,楚牧就一直蹙眉坐在御座上。
本来司礼官宣布中场休息了,外面也奏乐了,大家便该散去该喝水喝水该小解小解。
可已经问到了关键问题,张渊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为何突然奏乐!没看见老夫正在请教陛下么!”张渊不悦的喊道。
司礼官也不敢得罪张渊,小声道:“是看大人们累了……”
“老夫不累!要休息,等陛下回答了臣的问题再休息!”张渊就站在楚牧面前看着楚牧。
汪琦不想直接对楚牧发难,但却背地里对着北派的官员递了眼色,让大家不要出去就这么站在原地。
司礼官一看大多数官员都一动不动,他也为难的说道:“大人您不累,可陛下或许累了啊!要问待会再问么!”
张渊才不搭理他,过去又不是没有过,皇帝碰到麻烦的问题,直接中场休息时就闪人了,只派个太监回来宣布散会。今天已经到这一步了,可不能让楚牧跑了!
“陛下!臣斗胆请陛下回答,如今是否可用赵宋制夷之策?”张渊一脸正气的大声问道。
楚牧抬头看着百官都注视着自己,知道不回答是很难对付过去了。一瞬间,面露难色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
一开始高光义提醒楚牧时,他就知道这次经筵不简单,之所以没有和郭放舟商量,是因为他觉得不需要商量,他知道怎么应对!甚至可以说楚牧比谁都期待这次经筵,当上了皇帝看了很多资料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一无所有,相反的,自己有一张独一无二的王牌!
他一直在想,这张王牌什么时候掀开最合适,直到他得知了这次经筵,他确信这是他掀牌的最佳时刻!
“也罢,既然阁老都不累,就先不休息!”楚牧笑着说道。
司礼官赶紧出去招呼乐师们停止奏乐,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百官皆注目望着一脸轻松的楚牧。
“阁老问现在是否该有赵宋制夷之策,朕登基未久,还没有想过!不过朕觉得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不过是汉唐还是明清,制夷皆有其策,不用说专门用谁的策略,谁更符合现在的情况,就用谁的!今日说的是赵宋,明朝和清朝制夷也有良策啊!不是么?”楚牧故意轻松的说道。
但说完文华殿内的所有人感觉都不轻松,尤其是最前排的四位内阁大臣,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陛下,您……您……您刚才说什么?明清有制夷良策?”张渊问的都结巴了。
一向老成持重的窦鼎之都控制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陛下您知道明朝和清朝?”
文华殿外,小八复述完楚牧的话脸上满是疑问。
“明清是什么东西?现在时兴把清明反过来说么?”小八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郭放舟已经惊得呆在了原地,他简直不敢相信,明清两个字居然会从楚牧嘴里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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