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演武场上楚牧策马飞驰,忽然抽出一箭,目光凌厉的盯着十丈之外的标靶。
“嗖”的一声,利箭奔射而去,正中标靶旁的大树树干。
树上的鸟雀似乎已经习惯了似的,看见箭射过来躲都懒得躲了,估计心想楚牧连标靶的边都挨不着,还能误中自己?
作为皇帝的骑射师父,田威也见怪不怪了。
自从被幸运的选为骑射师父后,每十日他便得入宫一次,陪楚牧练习骑射,说起来皇帝对于骑马还是有些天赋的,第一次骑马便能游刃有余的控制,虽然谈不上人马合一,但也是驾驭有方。只是陛下这射术简直令人发指,十几箭射出去,天上地上树上射的哪儿都是,独独就是射不到靶子上去。
“差不多了吧!再射陛下就更上火了!”小八默默的凑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也中了一箭的火烧,又道:“我也上火!”
田威很不明白陛下为何身边会有这么一个敢在演武场啃火烧的侍卫,在他的印象中皇家护卫高大威严,而小八显然很不威严,就在楚牧射中大树时他还很不厚道的笑了。
都说如今的陛下与众不同,田威曾数次面见过永平帝,即使是这位以仁德着称的先帝亦是不苟言笑,给人以距离感。而楚牧却完全不同,就在刚才小八笑的时候,尊贵的天子直接飙了一句:“笑你妹啊!”
田威很希望皇帝也能这么跟自己说话,倒不是他贱而是他知道皇帝能这么随口的骂便是亲近的缘故。其实自从被幸运的选为骑射师父,田威便以为有了和皇帝单独接触的机会,能成为皇帝近臣。
朝中皆以为田威是个实在人,他也确实比较实在,当年征战沙场怒马杀敌,如今为官却谨小慎微,尤其实在九门卫督这个位子上,他一直兢兢业业,朝中那些派系他一个不掺和。但实在不代表他没有心眼,真没心眼他早死在沙场之上了。
“陛下,今日就到这里吧!”田威拱手望着策马而来的楚牧。
“怎么,看朕射的不着调,不想教了?”楚牧笑着道。
“臣不敢,只是今日烈日当空,这演武场上又无寸阴遮蔽,怕陛下被热着!”田威赶紧解释道。
楚牧其实确实也觉得够热的,加之射成那样自己也上火,从马上下来便道:“嗯,田将军这是为我考虑!不过外敌不会因为烈日当空就不来进犯,朕也不会因为没有遮阴之地便荒废了骑射!”
田威点了点头道:“陛下居安思危,臣自愧不如!”
“田将军别拍马屁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强敌真的来犯靠的是你们武人,朕的高调也退不了敌!”楚牧说着拍了拍田威的肩膀,又道:“不过我确实渴了,走,去歇会!”
田威受宠若惊,赶紧跟了上来。
坐到一旁插满了箭的大树下,楚牧自己都不禁乐了,幽幽道:“汉有李广一箭穿石,今日朕也算百箭入木了!哈哈!”
田威虽是武人,但也是读过《梦中五千年》的,自然是知晓李广的。不过太祖写五千年并不是事无巨细全部都写,也或者太祖压根就忘了,反正是没写李广一箭穿石的事。
楚牧看出田威脸上的疑惑,便将李广射虎入石的事当个故事说了一遍。
田威听完不禁感慨,道:“这么说来,飞将军原来也是无畏境的高手啊!”
楚牧斜眼看着田威,心想谁让你感慨这个了!
“可惜了,如飞将军这般人物,最后也只落了个李广难封的结局!”楚牧突然感叹道,又问:“田将军以为李广如何?”
田威没多想便回到:“李将军忠于大汉,神勇盖世,奈何时运不济,确实可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楚牧幽幽的感叹道。
田威没想到皇帝文采如此,随口便能说出如此诗句,正想恭维两句,不想楚牧扭过头看着他。
“田将军真觉得李广难封是时运不济,命缘数奇吗?”
田威不知皇帝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一时愣在了那里,想了片刻才道:“臣惶恐!刚想起来陛下可是做过五千年大梦的,在您面前,臣岂敢妄凭五千年风云人物!”
楚牧笑了笑又问:“那田将军觉得你比李广如何?”
田威赶紧起身拱手道:“陛下,李将军威名华夏,令北奴闻风丧胆,臣岂能与之相比!”
楚牧静静的凝望着田威,幽幽地道:“我看你比李广厉害!”
“陛下谬赞了!”田威谦虚道。
“岂是谬赞,我可是梦中亲眼目睹了李广一生的,所以我才说你比李广厉害!其实想想你和李广还挺像的!”楚牧抿了一口刚刚奉上的茶,又道:“你想想李广曾经是皇宫的卫尉,你是京城九门卫督,李广曾经草原逐虏,你也曾与西原敌寇鏖战。”
被皇帝拿来和李广相比,田威自然是心中愉快的,无论是在那个时代,李广这样的人物可都是受人敬仰的!
“你刚才说李广是时运不济所以难以封侯,其实不然!李广其实早在汉景帝时便有封侯的可能,七国之乱他大破敌军勇夺叛军大旗,其实那个时候他便能封侯!只是他不看透景帝的心思,彼时梁王风头正劲还觊觎储君之位,景帝心中不喜,而李广却私下接受了梁王的赏赐,你说景帝会怎么看他?”楚牧幽幽的问道。
“李广一心军事,不谙帝王心思,可悲可叹啊!”
楚牧笑了笑又道:“可你却不同,忠君爱国从不掺和朝中那些派系,我知道不少人都曾拉拢过你,但你一直谨守分寸。所以先帝赏识你委你重任,我也看重你选你陪我骑射!”
田威听闻赶紧跪下拱手道:“忠于陛下是臣的本分!”
“起来吧,只是你我君臣闲聊,不必行此大礼!”楚牧摆了摆手,示意田威起来,又道:“希望你能一以贯之,也不负我当初费尽心思让你当这骑射师父!”
田威脸上露出疑色,当初不是公平竞争自己技高一筹才脱颖而出的么?怎么皇帝这话说的好像是他故意让自己赢下那场比试的!
一旁的小八看准时机,看似不经意的道:“是哦,为了让你赢下比试,我四维门精锐尽出,八大上卫合力才保你获胜!”
楚牧马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罢了,何必提这些!”
田威一直以为自己是凭本事赢下比试,现在才知道原来靠的是皇帝暗中相助,原来皇帝早就属意自己了,心中欣喜不已。
“朕一直在注视着你,你不和掺和朝堂那些事做的很好!听闻你在军中风评颇佳,从不克扣饷银,也善待士卒。你的衙门里也没有吃空饷的那些烂糟事,朕都清楚!”
田威激动的又要跪下感谢,可楚牧马上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是逢年过节收一些下属的节礼,朕也能理解!”
田威心里“咯噔”一下子,没想到皇帝连这事也知道,赶紧跪下也不解释:“臣知错了!回家以后便将那些……”
楚牧摆摆手,道:“收了便收了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属下也是感谢你的照拂!”
楚牧说这些既是为了拉拢田威,告诉他自己对他的重视,也是为了稍稍敲打之,你做的好的我知道,做了些上不了台面的我也知道。
其实对于田威偶尔收点下属的小礼物,楚牧是不在意的。上辈子他还是不这么看,认为为官就当奉公清廉,可来到这个世上后,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当然这也是看过了大量四维门的密档后的变化,满朝之中完全不贪污不受贿的倒也不是没有,如今那个在午门看大门便是。不过要说只要背地里收银子搞钱的就罢官,那明天朝廷便可以解散了。
读书人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说的是造福一方光宗耀祖,可为什么当官就光宗耀祖?无非是能名利双收!人对物质的欲望是本能的,追求更好生活也是正常的愿望,你让他们手握大权经手着如流水般的金银,却丝毫不取大概是反人性的。孔子说过犹不及,你过分要求官员清廉等于逆人性而为,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要么下面合起伙哄骗你,要么大家都消极怠工。
故而什么都有个度,就像田威这样,不克扣粮饷不造假领空饷还不安插亲信,只是收一些属下孝敬,在目前这种制度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要是都容不下,那满朝皆是陈家杨,楚牧也受不了!
“你应该也听说过,首辅曾经保举你外放出任封疆大吏,朕没有同意!你怨恨朕么?”楚牧问道。
田威摇了摇头道:“臣岂敢,陛下自有陛下的想法,臣完全接受!”
“罢了,这种事你就算不悦也不会明说!但朕可以告诉你,朕是不舍得放你走,九门卫督这个位子举足轻重,朕希望你能替朕守好京城!至于你的前程么?”
田威拱手道:“有陛下的厚爱,臣岂用担心前程!”
“嗯!你这么想很好!长路漫漫,什么事都要一步步的来,步子跨大了,容易扯着,对你是这样,对你兄弟也是这样!朕相信你们,但这个时候若是让你执掌兵部让他主事金刀卫,怕是眼红的人会很多!对你们兄弟反而不利!你说呢!”
“陛下远虑,臣不敢妄言,相信陛下替臣筹谋,臣要做的便是替陛下守好京城,其他的也不会多想!”田威严肃的道。
“很好!”楚牧起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好干,大将军说他想致仕了!朕还指望着你们能挑起重担呢!”
田威很想掩饰自己的兴奋,但他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喜色,毕竟陛下随口提到的可是大将军啊!
楚牧自是观察到了田威脸上的表情,笑了笑:“走,再练会,我就不信今天一箭都射不中!”
………………
万里之外高原之上,那座金碧辉煌的寺院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耀眼。
“冬”“冬”“冬”忽然钟声大作。
往日里圣光寺的大钟鲜少敲响,上一次鸣响还是因为那场桑巴的“葬礼”,而现在却响个不停,因为今天是两年一次的八十一大寺红衣法师参拜佛在的日子,钟声便是佛在对他们的欢迎。
方圆数十里的民众闻声赶紧畏惧到通往圣光寺的大道,不过片刻大道两侧便跪满了人。
一辆双马拉的镀金马车缓缓驶来,在圣境唯有圣卿能乘坐这样的马车,有人认出马车之上的便是弘法圣卿和承谕圣卿。
虽然住在圣光寺附近,但民众还从没有见过新任的佛在,明律圣卿也不喜欢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能一下看到两位圣卿,大家都激动的双手合十全身颤抖。
“停车!”承谕圣卿突然喊道。
继而两位圣卿竟然从马车上缓步走了下来,面对着数以万计的信众,两位圣卿慈祥的微笑着,同样双十合一回应大家的热情。一个老妇激动的匍匐向前,趴在了弘法圣卿的脚边,护卫的僧兵瞧见赶紧要过来拉人,却被圣卿阻止。
只见圣卿单膝跪地,单手执礼另一只手轻轻的碰触老妇的头顶赐福,一看圣卿如此,更多的信众围拢过来…………
钟声悠扬,随着钟声的节奏,明律圣卿的食指跟着敲击着椅子的扶手。
步入殿内的流川见状,便知道圣卿大人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到哪儿了?”明律不悦的问道。
“回圣卿大人,红衣法师们大多已经抵达,只是弘法圣卿和承谕圣卿来在山下被信众包围,所……”
“所以他们两个就下了马车,一脸慈祥的给每位信众赐福是吗?”明律说道。
流川点了点头。
“老狗玩不出新把戏!”在明律看来,弘法和承谕就是两个虚伪的老头,一贯在人前装作仁慈的样子,想不到来到圣光寺还要演上一出。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这俩老家伙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迟到。
或许是因为不堪的出身,明律很喜欢高调,出席重要场合总是要稍稍迟到最后压轴出场,想来弘法和承谕就是不想给他这个机会,才故意在山下和民众“互动”!
“罢了,他们想演就让他们演个够!”说着明律便起身前往了大殿。
“明律圣卿到!”刚走到台阶之下,流川便大喊一声,宣告着圣卿大人的驾临。
明律也整了整自己的华丽的披风,信步走上了百级台阶,刚走完便看见疯和尚挖着鼻屎望着自己。
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明律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本想直接走入大殿,可突然疯和尚跑了过来:“你怎么还没回家!应该回家了啊!你不想家么?
疯和尚一向以预言精准闻名,被他这么一说,明律圣卿的心忽然忐忑了起来,望向前方的大殿隐隐感觉到一丝不详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