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复惊讶的看着西门守业的替身,道:“赝品?那安国公人呢?”
“赝品”长得和西门守业颇为神似,一路上别说远远监视的四维门的人,就是身边护卫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被次辅大人盯着一看便现出了原形,窘迫的卷缩在角落不敢言语了。
武先生赶紧上前道:“次辅大人不要声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安国公人呢?”袁复蹙眉问道。
武先生一脸轻松的道:“不知次辅大人将要前来,安国公许久未来京城,一路风光旖旎,安国公你是知道了,耐不住寂寞,便一人一马游山玩水去了!”
“游山玩水去了?安国公好闲情啊!”袁复也松了一口气,道:“安国公玩到哪儿呢?快差人找回来啊!”
“次辅大人是有事要和安国公商量么?”
“不是我!”袁复举着圣旨,小声道:“是天子!陛下刚刚下旨,今夜让安国公在南兴安歇一宿,明日先于众藩属使团入京,陛下要亲自出城相迎!”
“啊!”武先生先是一惊,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道:“天子如此礼遇安国公真是皇恩浩荡啊!”
袁复蹙眉瞥了武先生一眼,心想跟我这你还说这套虚的,笑了笑回道:“是啊!谁能想到啊!刚才突然通知内阁要亲自迎接安国公,首辅大人那脸都青了,跑去修身殿让陛下三思,可陛下坚持要出城相迎!即使先帝时也未有这般礼遇啊!”不过马上话锋一转道:“所以得赶快把安国公寻回来啊!总不能天子迎接这个赝品啊!”
“是是,次辅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差人去把安国公请回来!”武先生笑着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来人啊,给次辅大人上茶!”
“不必了,我还要等着回去复命呢!茶就不喝了!”
“诶,次辅大人一路辛苦,且稍坐歇息一会啊!”
说话间,便有侍女端着托盘奉上了清茶,武先生赶紧接过茶恭敬的捧到袁复跟前,道:“次辅大人请用茶!”
人家已经做到这般,袁复也不好推辞接过茶抿了一口,看着武先生一脸微笑,自己也尴尬的笑了起来。
袁复贵为内阁次辅北派领袖,这些年来多赖西门言君的提携,以及西门家供给的金银能让他上下打点。可以说他是西门家在朝堂上的最大倚靠和代言人,但最近几个月袁复有意无意的减少了和西门家的联系,几次西门家差人奉上银两他也推辞不收,这让两方今日独处很是有些尴尬。
“次辅大人,数年未见不知您的腿现在好些了么?”武先生也是人精自是不会挑明袁复故意疏远之事,他知道袁复有老寒腿,开口便是关心之言。
“就那样,疼不死也好不了,眼看这冬天来了,只能是自救多福了!”袁复幽幽说道,似是在说自己的老寒腿,似乎又不是。
“诶,时虽近冬,但天凉只一时,终有再暖日,次辅大人您说是么?”武先生笑着回道。
袁复和武先生相视而笑,武先生拍了拍手,在马车外候了许久的侍女又将一个木匣拿了上来。
“本来是要到了京城亲自送到您府上的,不过想来到了京城也有不便,正好此时奉上!”武先生双手捧着木匣道。
袁复却完全没有接的意思,道:“这是?”
“国公的一点小意思,听闻次辅喜欢,便不远万里专门为次辅大人寻来了!”武先生笑着打来了木匣,只见里面放着一尊泥塑的佛像。袁复一瞧这个凋刻技艺,大概并非中土之物,又见细节琢磨之精细,法相之庄严绝非凡物!
“此物在圣光寺供奉了数百年,四代佛在为其开光,希望次辅大人喜欢!”
袁复信佛礼佛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即使在袁府中,很多人都不知道后院那座小木屋是袁复每日礼佛之地。但显然此事没有瞒过西门家,竟还从西原圣光寺为其淘来了这件稀罕物。
虽然袁复一直认为他自己凋刻的那尊极其丑陋的佛像才是佛本来的样子,但显然他也看出这尊佛像的非同寻常,自从武先生打开木匣,他的视线就一刻不曾从佛像上移开。
袁复忽然间眉头微蹙,他忽然意识到这尊佛像不光是安国公的康慨馈赠,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呢。既然自己信佛这件事安国公知道,难道别的事安国公不知道么?
“这玩意我看着是真欢喜,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在下便谢过国公的礼物了!”袁复一把接过了木匣。
“次辅大人说的哪里话,您和西门家一向友好,国公来京给您带些东西也是应该的!说谢就见外了,哈哈!”武先生隐隐的点着袁复。
袁复笑了笑,随口又和武先生寒暄了两句便下车离开了,武先生恭敬的相送,看着袁复一上轿子,武先生微笑的脸马上就阴沉了下来。
“国公啊!你到底是去哪里了!”武先生看着本该坐着西门守业的马车不禁滴咕道…………
………………
袁复每日都会前往自己后院那间不为人所知的小祠堂礼佛,只有面对那尊凋的几乎是破了相的佛像,他才能感到清静无比。
而如今捧着一尊正版原装西原佛像,看着无比庄严的佛,他却心神不宁。
其实今日来宣旨他本是不想来的,最近和西门家若即若离,他哪想面对西门守业。只是皇帝指名要以为内阁大臣前去传旨,窦鼎之一向和西门守业“王不见王”肯定是不会来的,高光义借口有事也不愿来,张渊在南兴受了伤还在家躺着呢,最后只能他跑上这一趟。
虽然幸运的没有见到西门守业,但那个笑里藏刀的武先生却明里暗里的不停的点自己,一尊佛像更隐隐有警告之意!
这让袁复很是烦闷。
虽然袁复至今依旧被看做是北派的领袖,太后的心腹,但实际上近段时间他已经是尽可能的向楚牧靠拢,几乎断了与坤德宫的联系。
在大文,太祖是个神圣到无以复加的存在,袁复虽然信佛,但在内心身处更是崇敬太祖!自从楚牧经延之事一鸣惊人成为了太祖预言之子,袁复便对年轻的皇帝刮目相看。南黎南水之变以后,每每御书房议事,袁复几乎都是在顺着皇帝的意思说话。
可如今袁复却很是纠结,他觉得自己在靠拢皇帝,皇帝是看得出来了的。不过自己和皇帝起初并无渊源,而且自己身上有着太强烈的太后印记,这段时间以来,虽然谁也没明说,但朝堂中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在一点点剪除太后的势力,那对于自己,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庙堂更是如此!
袁复此刻就怕完全投向了皇帝,却发现皇帝根本不在乎自己,到时候皇帝不待见,太后也不会出手保他,窦鼎之从来在提防他,张渊更是与其水火不容,那岂不是彻底进退失据了!
想到这里,袁复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信佛的他一贯是不粘酒的,但此刻他却很想一醉方休。
可是他还不能喝,最近政务繁忙,每天都要留一个阁老在内阁值守,今日正好轮到他了。
一个时辰后,袁复的轿子已经到了午门之外,年少苦读之时,他是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来到这里,在天子面前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而如今,双鬓斑白的他每一天都要来到这里,却早就忘了当年的激情。
看着巍峨的午门,袁复忽然笑了,大概是想起了当年那个热血的少年郎,又严肃了,或许是想到了此刻如履薄冰的境地。
长长的门洞他第一次走时是那么的激动,如今却像回自家一般寻常。远远的那座红楼,直到现在都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人生目标,然而又有几人知晓,这文渊阁并不是那么好待的……
袁复推开文渊阁的大门,另外几位阁老已经离去,并不大的正堂也显得颇有些寂寥。袁复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前方那张属于窦鼎之的桉子,多少年来他都渴望有一天自己会坐到那个位子上去,当然偶然没人的时候,他也偷偷去坐过两次,甚至还有一次刚坐上,便听到“吱呀”一声,吓得他差点没尿了,后来才发现原是一只宫中的夜猫……
今日袁复并没有去坐那个位子的雅兴,满脑子都是自己如今两难的境地,以致于文渊阁内还有别人在,他都浑然不知,只是背着手踱步走向自己的位子。
“次辅有心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将袁复从思绪中拽回来现实。
他抬头一看,皇帝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臣参见……”
“罢了!”楚牧摆了摆手,道:“又不是上朝,不必行礼了!朕等候次辅多时了!”
袁复本就在担心自己的处境,皇帝的突然出现更让他心中一紧,不过在朝堂沉浮了几十年的人,还是很会伪装的。袁复马上微笑着说道:“陛下是有什么急事么,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派个人来传臣便是!”
楚牧也没回话,端起了一杯茶,道:“刚泡的,次辅回来的正好!”
“臣岂敢……”
楚牧懒得听他那些个虚话,端着茶示意他快喝。
袁复赶紧接过,其实刚才已经喝了不少茶了,现在不光不渴甚至还有点想去茅房,但皇帝的茶他不敢不喝,还得假装一喝就被惊艳到。
“哎呀,臣从来没有喝过如此清香之茗!”
楚牧完全没想接他这马屁,示意袁复坐下后,便问道:“这一路辛苦了,见到安国公了?”
袁复点了点头道:“见到了,他听闻陛下要出城相迎,感动的热泪盈眶,望着京城的方向一拜再拜,大呼皇恩浩荡!”
“嗯!安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袁复被皇帝东一句西一句问的有些懵了,想了想回道:“安国公是个谆谆长者!”
“那我呢?”楚牧又问道。
“嗯?”袁复惊得站了起来,拱手道:“陛下是英明神武年少有为之主!”
“看来次辅更喜欢谆谆长者么!才会为了谆谆长者来蒙骗年少有为之主!”楚牧看似玩笑的说道。
但袁复可没当玩笑听,蒙骗皇帝无论如何都是欺君大罪,他赶紧跪了下来,道:“臣有罪!”
“什么罪啊?”楚牧依旧一副玩笑的语气。
“臣……”袁复脑子都乱了,根本不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事。
楚牧也不想卖关子,道:“你说安国公被我感动的热泪盈眶,还向着京城方向下拜?他连马车都没下怎么拜的,在车上拜的?拜的朕啊,还是在拜托次辅多关照啊?”
袁复一听冷汗就下来了,很显然皇帝派了人在监视安国公的车队。
“臣有罪,臣不该胡言乱语!安国公其实……”
“其实他根本没拜我,倒是真拜托了你,没错吧!听说次辅是举着圣旨上车,拿着小匣下车,给朕看看,安国公送的什么大礼啊?”楚牧笑着问道。
“臣臣臣……万死!不该收安国公的礼物,臣马上差人回家将那东西送还给安国公!”袁复紧张的都结巴了。
楚牧却也没有再问,相反还给袁复的茶杯里添了点热水,道:“袁爱卿,你这就让朕失望了!他们都说你是太后的人,心里向着西门家,可朕这一段时间看着,却觉得你心里其实是向着朕的!朕虽然没同你说过,但次辅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这几次坤德宫联络你,你都刻意的保持距离!所以朕放心让你去传旨,结果……哎!”
袁复凝望着皇帝,心情极其复杂。
“我是真有点失望啊!次辅!次辅!次辅!”楚牧喊了三次次辅,一次比一次声音大。
袁复窘迫的脸涨红起来,憋了半天终于才放松,回道:“陛下明鉴!臣并未被安国公收买,收了礼物只是想麻痹他们!臣是忠于陛下的!而且臣正好有件事要禀报!”
袁复将今日马车之上所见全部复述了一遍,楚牧听闻大惊,道:“车上是假的西门守业?真的呢?”
“说是游山玩水去了!”袁复蹙眉道:“但陛下,若真是游山玩水何必找个替身!臣以为安国公只怕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了,他大概是猜到了有人在监视他,所以找个替身以假乱真,其人恐怕是去干些见不得光之事了!”
楚牧点了点头,滴咕道:“这老狐狸,到底是去哪儿了?”
…………
西门守业打了个喷嚏,大概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只是夜深了山里面降下了寒气。
白天大概很是悦耳的雀鸟鸣叫,到了晚上听起来却有些渗人,不过西门守业并不在乎,他举着火把行进在蜿蜒的山间小路上,不是拿出那张从宫中带出来皱皱巴巴的纸,火光之下“西门卿”三个字依稀可见。
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在山脚之下看见了一座木屋,西门守业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比他当年第一次去青楼都要激动。不知平复了多久,他才稍稍冷静了些,吐了口气推开了木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