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黛接过了那包物事,疑声道:“这是什么?”说话间,将物事打开,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不用杜若回答,她已了然,这是混杂了葛根花的茶饼。
“葛根花醒酒,但是有微毒,夫子吃上几块就好。”杜若温柔地补充了一句。
商青黛双颊的酡红色忽地浓烈了起来,她默然点头,拿起一块放入嘴中,细细地嚼了嚼,舒眉道:“你怎会想到带这个来?”
杜若涩然一笑,“我从没喝过酒,我怕我今日在殿上失礼,所以偷偷藏了这个。”
商青黛又吃了一块,将茶饼重新包好,收在了马鞍边上的小囊中,淡淡道:“不喝酒有不喝酒的好,这茶饼或许日后我能用上,先收下了。”
杜若点点头,缰绳在手中绞了绞,即便是不舍得,还是张口说了出来,“夫子,我们该走了。”
“嗯。”商青黛怔了一下,黯然点点头。
杜若牵着缰绳,拉着马儿走在御街之上,彼时,月明如水,月光将这一马两人的影子拉得甚是颀长。
两岸烟柳只有依稀的嫩芽,晚风依旧透着寒意,这样平静的夜晚,还会有多少呢?
正如,夜终会尽,路也终会有尽头。
当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御街尽头,杜若驻足良久,才回过头来,心虚地问了一句,“夫子,我可不可以再送你一段路?”
“你我的归路,本就不同……”商青黛又一次没办法把话说下去,她看着杜若脸上的满满失落,凉声道,“我不单单是你的夫子,我还是灵枢院的大小姐……”欲言又止,商青黛别过脸去,怕自己瞧她太久,心会越来越软。
杜若黯然垂眸,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子……”
阿若……
这声呼唤,商青黛只能死死咬在喉间,她冷冷地伸出了手去,“你爹娘还在等你,把缰绳给我吧,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商小姐请留步!”
突然,皇宫方向驰来一骑快马,快马上坐了一名小内侍。
“吁——”
小内侍在商青黛身前勒停了马儿,他急声道:“陛下口谕,来请商小姐宫外别院一叙。”
杜若下意识地紧紧扯住了缰绳,摇头道:“天色已晚,夫子脚上还有伤!”
小内侍白了杜若一眼,道:“小丫头,这可是圣旨,若是不遵旨,可是要杀头的!”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夫子去赴约!”杜若小小的身体拦在了夫子马前,挺直了腰杆,“夫子,我是不会让你去赴约的!”
“胡闹!”商青黛厉喝一声。
“夫子!”杜若仰头看向商青黛,眸中俱是凄色,“陛下摆明是想……”那些真相她说不出口,她只能死死扯紧缰绳,不让商青黛去赴约。
商青黛岂会不明白?
只是,这是她这辈子都逃不开的劫数,也是为娘亲复仇、保住灵枢院的最好捷径。
“阿若,放手吧,有些路,只能我一个人走。”商青黛扯了扯缰绳,看向那小内侍,“劳烦回禀陛下,我商青黛尚不是后宫女人,即便是邀约,也请陛下尊重民女三分。”
小内侍冷声道:“商小姐言下之意,是要抗旨了?”
“天子是万民楷模,此事若是惹来龙颜大怒,试问天下百姓又如何看陛下的为人呢?”商青黛反讥了一句,终是从杜若手中抽出了缰绳,冷声道,“言尽于此,民女只有贱命一条,若是陛下真看得起这具皮囊,为何不肯多等上数月?驾!”她突然喝了一声,一夹马腹,策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夫子!”杜若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回头愤愤然瞪了一眼那小内侍。
却听见小内侍咬牙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小内侍勒马转身离去,杜若没来由地心头跳起一阵心悸。
“罚酒……”
杜若越想越后怕,她左右看了看,瞧见了一个坐在角落里乞讨的小乞丐,她快步走了过去,急急地从怀中摸出手帕与一些碎银子,全部都放入了小乞丐的破碗里,急声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帮我带句话给南城口等我的爹娘。”
小乞丐激动地点点头。
“驾!”
商青黛一人一骑已驰入灞陵城西,不用多时,她已打马驰出了西城门,飞马驰入了西郊山路。
“扑哧!扑哧!扑哧……”
一只白鸽突兀地扇翅声在头顶上响起。
商青黛惊然勒马,夜色之中,那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入了深林之中,风声沙沙,今夜的山道静谧得有些不同寻常。
没有鸟声,也没有兽嚎,一片死寂。
商青黛略微伏低身子,紧了紧缰绳,对这里的不寻常已然起了戒心。
“杀!”
只听见林中响起一声厉喝,十余条黑影跳了出来,亮出了明晃晃的大刀。
“驾!”
商青黛猛地一扯缰绳,策动马儿转身往西城门跑去。
“铿!”
“希律律——”
马儿突然前蹄飞起,立马硬生生地又一次调转马蹄,险些撞上了那些挡住退路的□□。
能调动那么多人手,绝对不是齐湘娘的人!
天子只想得到她,也不会因为她一时拒绝就动了杀心!
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
商青黛飞快地将局势做了一个分析,却来不及再思忖下去,既然来人想要的是她的命,自然不会给她机会逃回城。
“驾!”
趁着前后夹击的黑衣人还没有形成合围,商青黛纵马往左边飞驰出去,一人一骑往另一条山道驰去。
“追!”
黑衣人窜入深林之中,抄近路准备对商青黛来一次包抄。
“咻!”
一支响箭突然响起,商青黛下意识地压低身子,马儿一个踉跄,突然栽倒在地,商青黛松开了马镫,硬是被马儿甩到了三步之外。
她扶住边上的树枝站了起来,足踝因为方才这一跌,似是又加重了伤痛,她想迈出步去,足尖踩落下,尚未用力,就啧啧疼得剧烈。
“你逃不了的!”
商青黛死死咬牙,忍痛扶着树枝一步一步地往山坡边挪去。
“动手!”
那十余个黑衣人提刀步步逼近,给商青黛的选择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沿着山坡滚下去。
西郊的山脉,西面高而陡峭,东面平而徐缓,如今夜色正浓,根本辨不清南北,所以商青黛只能博一博,借着这山坡滚下去,若是东面,那里有一个小镇子,或许她还有一条生路!
“娘,保佑孩儿!”
商青黛倒吸了一口气,突然倒在了地上,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当身子悬空的感觉出现,商青黛只觉得心头的凉意瞬间浓了起来,她一路滚下的山坡尽头,并非是东面,而是西面的山坡小断崖!
她凌空错身,伸手朝着山壁上用力一抓,指甲挠在山石之上,发出一阵锥心的划声,又一阵锥心的疼意从指间升了起来。
身子在猛烈地往下坠去,她的十指沿着山石一路抓下,却没有抓到一个可以缓住下坠势子的石峰或是山藤。
娘的仇……
阿若的安危……
灵枢院的归宿……
就这样命归黄泉,她如何甘心?如何甘心?
“啊——”凄楚的声音从商青黛喉间响起,在山谷中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回响。
“是——夫子!”
心,猛地一揪,当小若踏上西郊山路,便听见了风声中依稀传来的夫子声音,她愈加慌乱地沿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不会的!夫子不会有事!不会的!
黑衣人聚在了山崖边,往下看了一眼,却再也听不见商青黛的声响,冷风嗖嗖地从崖下吹来,黑衣人相互看了看。
“应该死了吧?”
“主子向来不喜欢看见意外,我们还是绕下去找找尸体。”
“后面来了一个小丫头?杀不杀?”
“不必,让她看见一点也好,你我把戏做足了,主子那里也好邀功。”
“做戏?”
当先的黑衣人突然扬起声音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陛下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那边——”杜若惊忙躲在了树丛里,看着那群黑衣人冷笑一声,终是走入了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夫子!夫子——!”
杜若提裙快步跑到了崖边,看着一片漆黑的崖下,心头似是被什么狠狠剜了一刀,她颤声对着崖下又喊了一声,“夫子——”
空谷幽幽,不见夫子的回音,有的只是自己颤抖的呼唤。
不会的!
“夫子你不要有事!——你不许有事!”杜若强忍住泪意,焦急地左右看了看,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冷静,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这里……这里……应该曾经随爹爹来过采药……”
“东边……在那边……那边是西……这边……”
“有路……有路下去的……在哪里?在哪里!破脑袋,快想起来啊!”
杜若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脑袋几下,终是想起来三年前曾经随爹爹来过这个断崖,只为寻找一味罕见的药草。
“往那边走几步……沿着山石……可以爬下去……”杜若强逼自己镇静下来,她走了几步,寻到了当时爬崖的地方。
“夫子,你等我,我来救你了!”
杜若横了横心,倒吸了一口气,伸腿往下探了探,直到踩到了突起的山石,这才将重心移到那只脚上,继续往下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