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没有一丝月光,夜色是化不开的黑,连芝打完电话后,就坐在魏梧的身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填满了黑夜。
“我还是第一次看山里的雨夜。”魏梧动动唇道,音量很轻,轻得就要化到了雨里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好美。”他说,这一刻,他终于能欣赏到美了。
连芝没有搭腔,许久,她道:“我们结束吧,魏梧。”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你毫无预兆地让自己崩坏,不喜欢你用生命来试探我的底线,不喜欢我被裹挟着走向深渊。
魏梧从往下跳的那瞬间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现在听到了也不意外,很自然道:“好的。”
他早知道她不能接受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试探,但他还是执意去做了,他想被她无底线地包容着,也说不上是预谋,就是很怪诞的一瞬间,他就想放纵自己跟随着内心去做。
眼角溢出了湿润的液体,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挣扎着挪动了一下身子,贴近连芝。
连芝弯下腰,把他的头抱到自己的腿上,低头吻去了他眼角的泪,轻声道:“以后,不要再寻死了。”
“好。”魏梧应承下来,也想抬手帮她擦擦她眼角的泪水。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瞬间整个山体都像是震动了起来,声势浩大的咆哮从山顶奔涌过来。
连芝的脸色煞白一片,知道这是爆发泥石流了。
脚下的石台突然间松动,有碎石滚落山间。
魏梧反应也很快,想也不想用力把她推开,嘶声喊道:“你快爬上去,快走。”
连芝站了起来,这个石台没有多高,边边上还有一棵能扶住的树,她走过去抓住,只要用力,她就能爬上去,远离这个有可能会坠毁的石台。
她半只脚已经向上抬了,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仍然躺着的男人。
魏梧摆摆手,催促道:“你快走。”
脚下的石台此时又坍塌了一角,离魏梧很近的一角,他粲然一笑,不舍地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往石台边缘滚了一下身子,接着滚第二下。
心脏从未有过这般抽痛,痛得连芝身子都僵了,往上抬的脚再也抬不起了,她苦笑一声,转身跑回来,拽住了半边身子已经悬空在石台上的男人,说出了她上辈子加这辈子最疯狂的话:“你其实很想我陪着你死吧,那就一起死吧。”
这个男人追逐她,得到后又贪婪地想攫取更多,不就是为了用这更多控制她,把她一起拉进深渊吗?
“嗯,我很想你陪我死。”魏梧听见自己用很愉快的口吻说道,事实上,他也很愉快,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连芝愿意陪着他死这个认知一形成,他就没法不愉快。
他所求的都已经求到,眼眸深处再也不是一片朦胧,而是有了清晰的影像,清晰的颜色,五颜六色,万花筒的颜色。
他往里挪了挪身子,伸出手把离他很近的女人用力地按在身上,“连芝,我爱你。”
所以才想无休止地攫取。
大地的震动骤然间停止,从山顶奔腾下的泥流刚好错开了这一块石台,从旁边倾泻下去。
那一天,是如何得救的,连芝已经不愿意去回想,她此刻再次站在了凤莲山的山顶上,即将进行一场赛车。
这原本不是她的比赛,她是作为救场来的。赢了奖金她拿走,输了赌约由别人来履行,她想要这笔钱,于是她来了。
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着黑金色护额的男人,男人一只手上还打着石膏,这男人是杜疯子,也是找她来救场的人。
杜疯子同她说着对手的信息:“我打听过了,杨康这个人惯爱耍阴,他到时候有可能会故意落后你,然后撞向你的车尾,以此勾出你的恐惧,击溃你的意志。”
他想说京市不少人被他整到了,你别出事了,但怕加重连芝的心里负担,只提醒道:“你小心一点。”
杨康是京市来的公子哥,喜欢赛车,到这边度假玩耍,听说他的赛车名号之后,就约了他进行一场比赛。
能与不同的人进行比赛,他求之不得,爽快地应下了,只是临时出意外,手受伤了。
而比赛说好不能取消,连芝是他想到最合适的救场,他想再看她赛一次,也莫名地相信她能赢。
连芝不在意地点点头,她并不害怕对撞,甚至于她来说,碰撞的时候,就是机会来临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有个留着刺猬头的年轻男人大喇喇地揽着女人过来了,他暧昧地上下打量了下连芝,对杜疯子道:“这就是你找来救场的人?女人,不会是你的马子吧?”啧啧了两声,不屑道:“我看你倒不如直接认输,然后双手给我奉上1000万来得干脆。”
杜疯子知他刚来海市才几天,不认识连芝,也没多辩解,冷笑道:“谁输谁赢还没有定论呢!”
刺猬头开讽道:“一会可别被吓尿了。”眼神落在连芝下半身,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猥琐:“女人尿裤子,说实在的,我还挺好奇的。”
连芝勾唇浅浅地笑了,“杨少好奇心这么重,不知道是不是连屎是什么味道都要去尝尝?”
“你他妈敢嘲讽本少吃屎?”杨康一字一顿道,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只剩怒容。
连芝不躲不让地和他对视,几秒后,杨康阴翳地笑了几声,“我赢了,不要他的1000万,只要你陪我一晚,怎么样?你敢不敢?”
他定要用一晚来教会这个过分胆大的女人什么是尊卑,什么是奴才,说着还恶意地用手捏了一把怀里女伴的身子,看她痛得脸色都青了,却不敢呼叫一声,怒气才稍稍止住。
杜疯子想说点什么,被连芝扬手阻止了,抬眸扫了杨康一眼,不紧不慢道:“没问题,但你输了,除了奉上1000万外,再给我磕个头,如何?”
杨康就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女人,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可以。”
等杨康走了,杜疯子有些担心道:“连芝,他的车技在京市那边赫赫有名,不下于我。”就是他也没有太多信心能赢他。
输1000万他不心疼,但要连芝去陪一晚,他过意不去。
“我觉得我能拿得到这1000万。”连芝只说了这一句,就打开身前黑色的保时捷车门,坐了进去,她要提前了解车的性能。
今晚围观的人很多,都想来看看海市的赛车疯子同京市的赛车狂人之间的对决,虽然后面知道杜疯子人比不了,但围观的人也没走。
来都来了,就看看呗,连大小姐应该不至于让比赛太无聊吧?
趁着人多,还有人开起盘来。
“你押了谁?”有人开始议论打听起来。
“当然是杨少,据说实力不亚于杜疯子的,两人本来算是旗鼓相当,看头足,可惜杜疯子居然意外受伤了。”说话的人摇了摇头,一点不看好连芝:“连芝肯定不行的。”
“我也押了杨少,虽然上次连芝赢了杜疯子,但我觉得是意外。女人在赛车上,还是远不如男人的。”
“我压了连芝,老子觉得她还能再次创造奇迹!就是她不能,冲着她这股飒爽劲,老子也要押她。”
连北可不管别人说什么,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全部零花钱都押了姐姐,黄毛也跟着押了200万。
“我就等着这零花钱吃饭了,咱姐应该会赢吧?”黄毛虽然押得干脆,可心里还有些不确定。
“你说什么废话?我姐当然会赢。”连北信心满满,斜了一眼小伙伴:“还有是我姐,不是咱姐。”
“你姐不就是我姐吗?”黄毛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分什么你我?”
说完看了看连芝空空的副驾驶座,眼馋道:“你说,我能不能申请去坐咱姐的副驾驶座?”
连北给了他一个你在做白日梦的眼神,想什么呢?他姐的副驾驶座只留给家人或者未来的姐夫。
黄毛看懂他的眼神,忧伤极了,问道:“魏二少怎么没有跟来?”不是热恋期吗?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缺席呢?
提到魏梧,连北想到前些天出的事,脸色微变,不耐烦地呛了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问问怎么了?”黄毛见小伙伴突然间发火,脸上也不好看,扭头气鼓鼓地不看他。
连北心说,当然是因为我姐和魏二少分手了,至于为什么分的,他也不太懂,只是下意识地不想把他姐的事拿出来给别人议论。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有赛车女郎走到了路中间开始举旗子。
连芝这次副驾上没有坐人,她专注地盯着赛车女郎的动作,旗帜刚挥下,她就重重踩下了油门,车速瞬间飙升到接近200km\/h,急急地冲了出去。
“好猛。”围观的不少人惊叹。
杨康也被她这个起速惊到了,少有人一开始就敢这么提速的,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缕不安,他好像小看这个女人了。
随即又晃头讥笑了一声,就算她有点速度,他也有后手,女人,哪里经得起吓唬,只要他去撞几下,估计就腿软踩不动油门了。
他定要把她搞到床上好好折腾一番,他还没尝试过这种类型的呢。
心念转动间,脚下的油门也踩到了底。
这次沿途安排了播报员,比赛的情况不停地报备回山顶。
“现在来到了第一道大弯,两车并驾齐驱,连芝所驾驶的黑色保时捷领先一个车头。”
“第一道大弯已经过,连芝的车领先半个车身,不,已经领先一个车身了,啊,杨少的车撞了上去。”
连芝感觉到车尾被剧烈撞了一下,勾起了一个冷笑,方向盘左打,把车头别了上去,在对方车子上来的时候,又猛地往右打方向盘,用车尾的反作用力撞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杨康被撞得屁股都往上抛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拉回去。
怎么回事?
这女人竟然敢和他硬碰硬?
这个想法刚起,车子再次被撞击,撞得他抓方向盘的手差点打了滑,背后很快被冷汗浸湿。
连芝只撞了两下,就再次提起速来赶路,车子不是她的,别一会撞太过了,杜疯子要她出修理费。
播报员继续播报赛况。
“杨少撞了一下连芝后,连芝不避,反撞了回去,还连撞两下,杨少被撞得给她让了位。现在,连芝车子已经领先了一个车身了。”
山顶上众人被这句播报惊呆了。
什么?连芝敢反撞,还逼得杨少让了位?
这、这是何等硬气!
有的押了杨康赢的人,开始提起了心,心里暗暗地给杨康打气。
加把劲啊,大兄弟,别让我把泡妞钱全输完啊!
连北喜得蹦了起来,不仅和小女伴抱了一下,还和黄毛也抱了一下,两人算是冰释前嫌?!
播报继续:“下山路段最后一个大弯,连芝在摆尾过弯,不好,杨少追上来了,再次撞了上去。”
连芝早等着他了,她刚刚故意紧贴着护栏而过,在他撞上来的霎那间,车速再次飙升,堪堪避开他车头的碰撞。
杨康看连芝的车闪避及时,瞳孔猛地缩了一下,眼皮狂跳,手上方向盘立马往左打死,可来不及了,比先前更大声的“砰”的一声,车辆同护栏亲密接触。
播报员惊慌地大喊:“啊,杨少的车子撞护栏上了,车头悬空了,不要啊!太好了,车子刹住了,没翻车!”
杨康被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膀胱一张一缩,下身不知何时湿了。
那女人绝对是故意诱他撞上去的,目的是想让他翻车,好狠!好恨!
山顶上的人听说没翻车后,开始提前庆祝起连芝的胜利来,一个个又蹦又跳的,包括那些下注把零花钱全输光的人,都齐声呐喊起连芝的名字来,整个山顶陷入一场巨大的狂欢。
连芝返回山顶的时候,差点被他们高涨的热情惊住了。
杜疯子亲自去给她开了车门,看着她的眼神也不乏狂热:“你比我想象中更疯。”
都称他为赛车疯子,依他看,连芝的疯比他更甚,至少,他不敢这么硬碰硬。
“谢谢夸奖。”连芝脸上露出些笑意。
就着山顶昏暗的灯光,杜疯子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神,心脏猛跳了几下。
等了10来分钟,杨康才被人接回了山顶。
他此时狼狈至极,头发被冷汗打湿成了一绺一绺的,腰间绑了一件外套,靠近能闻到一股尿骚味。
“杨少,该履行赌约了。”连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下身,淡淡地提醒道。
杨康察觉到她的目光,难堪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他还从未受过这等羞辱,眼神阴沉沉的,咬着牙商量道:“我把赌金加倍给你,你看可以吗?”
连芝扬了扬眉,态度倨傲:“我以为杨少金口玉言,言而有信,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
“三倍。”杨康咬牙切齿,他不可能磕头的,这头一磕,他以后也不用在上流圈子里混下去了。
连芝这时沉吟了一下,语气不咸不淡:“行吧,就依杨少说的来。”2000万买一个磕头,她不亏。
这话说得像给了他极大恩赐一样,杨康气得眼睛都红了,忍不住死死地攥紧拳头,今天的羞辱,他迟早要这个女人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今夜的凤莲山很热闹,但这热闹没能持续多久,随着各辆豪车的离开,而恢复了惯常的冷清。连芝没有第一时间离去,她几乎是留到了最后。
山顶的风很大,她静静地站在风口上,吹了许久,吹得每一丝头发都染上了风意,才动了动手指。
动手从她刚到账的3000万中转出了2000万,转到了魏梧的账户,从此,她再也不欠他了。
她要结束,就结束得干干净净。
魏梧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转账通知。
他静默地看着这条通知信息许久,他知道,从此,他和连芝之间的线就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他得到了,又贪婪地想得到更多,想对方陪他一起毁灭,于是他又失去了,只是他的世界从此不再是一片全白,但没有核心的多彩世界,好像也很无聊。
连芝没把自己的感情状态宣之于众,但竟有两个人很快察觉到不对,并给她打了电话。
第一个人是宴庭。
“连小姐,你是不是和魏二少分开了?”宴庭很直接地问了。
连芝笑了声,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