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殿内传来的呜咽声。
喜公公的心,倏然悬了起来。
皇上不会真的因为跟皇后娘娘赌气,然后就犯了糊涂吧……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貌似还不大像!
只是当喜公公,将耳朵从门面上收了回来。
还没等他站直了腰杆儿,便瞧见了从雨中走来的身影。
喜公公使劲捏着手中的拂尘,惊恐地瞪大了眼珠子。
这一天天,特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点背儿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儿!
这活祖宗,不是应该在坤宁宫里,吃着葡萄蜜瓜。
等着他家这个没骨气的皇上,自己先憋不住去给她低头赔不是吗?
怎么偏偏在今天转了性!
关键还是个要命的!
简直是连老天爷,都想打他家皇上的脸啊!
喜公公刚想开口拖上一拖,给皇上一个准备的功夫。
结果皇后娘娘的一个眼神儿,他便倏然噤了声。
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若是忤逆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生起气来,能将他从喜德盛变成了惨德盛。
东宫小德子,跪的膝盖肿成了馒头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呢。
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不怪他胆子小,都是这天儿下雨挺冷。
最后喜公公没忍住,腿肚子一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孙嬷嬷帮皇后解下身上的披风,抖落身上的雨水。
皇后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喜公公,然后转头低声对孙嬷嬷说了声。
“嬷嬷在殿外等本宫便好”,说完便轻轻地推开门,特意放轻了脚步。
而喜公公瞪着方才被皇后娘娘,推开的那扇门,眼珠子瞪的有些抽筋儿。
大殿内。
贵妃的哽咽的地看着皇上。
她知道自己的眼泪儿,对情冷心硬的皇帝来说,半分都不值钱。
但是眼泪儿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儿,沾着泪水的一双纤手紧握。
听见那一声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她倏然冲着皇帝露出一抹让皇帝没看懂的笑。
下一瞬间贵妃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紧了皇帝的腰身。
力气大到,让皇帝一时间没挣脱开。
微凉的唇瓣贴在皇帝的脸侧,压低了声音。
“皇上待臣妾薄情,臣妾便让皇上看看,您心尖儿上的人,对皇上又有几分信任,到底有几分情意!”
贵妃莫名其妙的话,成功地分散了皇帝的注意力。
在皇帝蒙怔的瞬间,贵妃微凉的唇,便贴在了皇帝的唇瓣上……
皇后本想给皇帝一个惊喜,蹑手蹑脚地进了殿。
结果当她看清殿内,贵妃抱着皇帝的时候,心脏骤痛,甚至痛的她难以呼吸。
几乎是想都没想,皇后转身便向殿外跑去。
活该心痛!
自己活了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是吃一百个豆儿都不知道豆腥味儿。
而殿外,孙嬷嬷从喜公公的反应中,隐约看出来哪里好像不对。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让孙嬷嬷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喜公公,殿内可是还有人?”
喜公公将眉头抿成了疙瘩,一脸苦涩地点头,颤着唇说道:“贵妃娘娘在里边儿呢。”
对上孙嬷嬷那恨不得剐了自己的眼神儿,喜公公心底苦涩不已。
关键是皇后娘娘,方才也不让他说话呀。
孙嬷嬷觉得要出乱子,硬着头皮刚想进殿,便见皇后娘娘满脸泪痕,脸色煞白从殿内跑了出去。
“娘娘……”
看着不管不顾,冲进雨幕的皇后,孙嬷嬷赶忙拎着伞追了出去。
“娘娘还下着雨呢,您当心自己的身子……”
喜公公有种天要塌了感觉,冒着雨连殿门都顾不上守了,也跟着孙嬷嬷追了出去。
皇后方才的脸色,简直白的吓人。
就这么冲进了雨中,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只是当喜公公刚追到,紧挨着麒麟殿的华春殿时。
远远地便听见,孙嬷嬷撕心裂肺的呼喊。
入眼的便是滂沱的大雨中,皇后紧紧拽着胸前的衣襟儿,捂着心口倒下的瞬间。
喜公公吓得脸色煞白,“传太医,快传太医呐……”
麒麟殿内。
贵妃跌坐在地上的,衣衫半解,满眼心酸,又哭又笑。
而皇帝眼眸中没有半丝毫的情欲,反而写满了厌恶。
忽然见喜公公浑身湿透,落汤鸡一般白着脸进了殿。
皇帝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喜德盛这个太监,打小儿跟随在他的身旁,虽然有时候看似少根筋,但是却很会看眼色,鲜少有这般惊慌狼狈的模样。
“怎么了?”
皇帝刚刚开口,喜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皇后娘娘晕倒了……”
喜公公的话没有说完,殿内已然没了皇帝的身影。
雨幕中一抹明黄的身影,随手抓住一个小太监,“皇后在哪里?”
“娘娘方才被抬到了华春殿……”
喜公公追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小太监被皇帝甩开,在大雨中摔了跟头。
太医刘全在华春殿的门口儿,跟皇帝碰上了。
刚想给皇帝请安,膝盖还没等弯下去,便被皇帝一把拽住胸前的衣服,直接丢进了殿。
“给皇后看病要紧。”
皇帝和刘太医进了殿,孙嬷嬷虽然已经帮皇后换下了湿透的衣服,但是头发还是湿哒哒的滴着水,很快便打湿了榻上的被褥。
刘太医不敢耽搁,赶忙将白帕垫在皇后的手腕儿上,替皇后诊脉。
喜公公跟了进来,在殿内添了四个暖炉,命人备好了帕子随时准备好给皇后娘娘擦头发。
皇帝紧紧咬着牙根,袖子下的拳头紧握,在寂静的大殿里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丝毫不顾自己浑身湿透,负手而立在皇后的榻边儿。
眸光一眨不眨的盯在,皇后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
帝王周身紧绷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感受着皇后的脉搏,一强一弱交替出现,还没有节律,刘太医的眉头越蹙越紧。
而喜公公觉得自家皇上身上的寒意,也是越来越甚。
最后刘太医起身,在皇帝的身旁跪了下去。
以极快的速度组织了一下自己贫瘠的语言,又对皇帝的怒气预判了一下。
才硬着头皮开口。
“皇上,皇后娘娘患有心疾,最近应该是心力焦灼,又生了些闷气儿,这才发作了。”
刘太医循序渐进,他还没敢将皇后病情的严重程度一次性告诉皇帝。
他怕皇帝一脚将自己踹死。
毕竟这心疾在当下无药可治,若是稍加不慎,还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这给皇后请平安脉的孙太医,却从未提过,皇后有心疾啊。
自己这突然间告诉皇帝,皇后有心疾,而且还比较严重,他不敢想象帝王雷霆之怒的后果。
果然当刘太医说出心疾的时候,皇帝的胸口陡然一揪,身子不由地晃了晃,脸色由青转白,周身的怒气全然不受了控制。
“混账,皇后有心疾之前怎么从未听人说过?每月的平安脉都是怎么请的?”
“皇上息怒”,华春殿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片,大气不敢喘地匍匐在地上。
生怕做出了声响,引来皇帝的怒火。
孙嬷嬷跪在皇后的榻前,泪如雨下。
自己竟然这般疏忽。
皇后娘娘应该知道自己的心疾吧,所以每一次孙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娘娘都直接找理由打发了。
“奴婢侍候不周有罪!”
孙嬷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耷贴在地面上,她自己觉得没脸起来。
皇后娘娘还这么年轻,竟然得了这要命的心疾,孙嬷嬷一时间接受不了。
想到方才在大雨中,皇后娘娘揪着自己的心口,憋的脸色通红的模样,她这心里就揪着疼。
“你确实有罪!每天跟在皇后的身边,却对皇后的身体情况丝毫不了解,该死!”
若不是考虑到这老奴是皇后的贴身嬷嬷,皇后依仗信任又护得很,他一定砍了她的脑袋。
皇帝说完,又冷冷地看向跪在孙嬷嬷旁的刘太医。
“朕要你如实说,皇后的病情到底严重与否,若是有半句虚言,朕摘了你的脑袋。”
刘太医在皇帝凌厉目光的逼视下,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回皇上,从皇后娘娘的脉相上看,皇后娘娘这次发病已然很严重了,若是不好好治疗调理,严重的时候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皇帝本就心焦,结果刘太医还吞吞吐吐,直接一脚就踹了上去……
硬生生压下,胸腔内的一阵腥甜翻涌,刘太医踉跄地从地上爬起身来。
根本顾不得,身上的像肋骨被踹折了一般的疼,惶恐地跪在皇帝的面前,再也不敢有半分耽搁和隐瞒。
“皇上臣不敢隐瞒,皇后娘娘如今的心疾,已经比较严重了,若是控制的不好,只怕心思郁结的时候,睡梦中也可能就去了……”
太医刘全儿已经尽可能,让自己说的委婉。
但是无论他说的如何,皇后的病情摆在那里,根本阻止不了皇帝的雷霆震怒。
几乎刘太医的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静到甚至可以听到身旁之人的心跳。
喜公公已经多年未见,帝王脸上如此可怖的神情。
皇帝此刻的脸上,已经布满黑沉的阴云,只怕若是不转移皇上的心思,不知道有多少倒霉鬼,真去阎王爷那报了到。
喜公公冲着沉浸在愧疚之中不可自拔的孙嬷嬷,提了个醒儿。
“嬷嬷,皇后娘娘的头发还是湿的呢,还不赶紧给皇后娘娘擦干了头发。皇后娘娘身子弱,若是耽搁了再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喜公公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提皇后娘娘。
也只有事关皇后的安危,皇上才能稍稍压压已经失控的火气。
孙嬷嬷抹了抹眼眶滑落的眼泪儿,从宫女处拿起新备好的棉帕,走上去去欲给皇后擦干头发。
皇帝的身子本已经侧了侧,但是转念又向孙嬷嬷伸出了手。
孙嬷嬷还沉浸在满心的愧疚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上还是让奴婢来吧。”
喜公公几乎瞬间,又感觉到皇帝身上的寒意滚滚。
喜公公内心苦涩不已,别人在皇帝发火儿的时候,可以不吱声,当空气,可是自己不行啊,不得不颤着心肝儿开口。
“嬷嬷还是将帕子给皇上吧,待会儿咱家与嬷嬷一起跟着刘太医,去给皇后娘娘抓药。抓药这事儿可是半分马虎不得,用不得那些粗笨的丫头。”
孙嬷嬷回神儿,赶忙松开手中的帕子。
而皇帝从孙嬷嬷手中接过了帕子。
坐在皇后的榻边,视若珍宝一般替皇后擦着头发。
动作轻柔却仔细,生怕弄疼了榻上的人儿。
“皇后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
眼下的每一分钟,对皇帝来说都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皇帝的声音很轻,轻到刘全以为自己出了幻听,直到身旁的喜公公怼了怼他,才回神儿。
“回皇上,心疾是大病,这种病发作往往是诱因导致,而娘娘瞬间情绪波动。
皇后娘娘眼下面色已经恢复了许多,应该很快便能醒来。
奴才这便回去,给娘娘熬一些滋养心肌的药。”
皇帝冲刘太医摆了摆手,倏然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虎躯松懈了下来,声音也没了方才的冰冷。
他盯着皇后苍白的脸,心中被自责填满。
他转头看向刘太医,淡淡地开口。
“去吧,你且记住皇后若是安好,那么一切都好说。
皇后若是有任何的闪失,后果……”
皇帝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太多的情绪,仅仅是点到为止,但是却让整个房间的宫人脊背发寒。
太医刘全,更是浑身冷汗涔涔,虽然已经从地上起身,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腿还在发抖。
如今皇后的命,不仅仅关系自己一人,若真是有个差错,只怕整个太医院都逃不掉。
刘全努力压下心底的寒意,颤着唇,声线发抖。
“臣遵旨,自当携整个太医院全力以赴,医治皇后娘娘。”
直到出了华春殿,刘全儿才发现自己的袍子上已然湿透了。
不是方才的雨水,而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