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兰轩。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连翘见自家良媛,依旧没有要用膳的意思。
从御花园见过柳良娣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窗边儿,拄着下巴愣神儿。
白天的时候还好,还能看看院子里的光景儿,眼下天已色已然沉了下去。
何况夜幕阴沉沉的,天空无半颗星子,连空气都带着些许潮湿的味道。
这宜兰轩里也没有地龙,这般下去只怕是要着凉的。
连翘连忙去了内室拿个披风出来,给李良媛披在身上。
只是这披风明眼便能够瞧出来,根本就不合身儿。
毕竟自家良媛这段时间,自暴自弃体重增长的不下十几斤。
以往的衣服大多都已经不合身儿了。
这宫里的人,向来都是踩高捧低。
自从贵妃娘娘和襄王出事儿,被贬谪离宫。
甭说是蜀锦阁的人,再也没了影子。
就连添置些寻常惯用的物件儿,内廷司的太监给的,也都是别的主子挑剩下的。
好在自家良媛如今放宽了心,什么都不计较了,唯一在乎的便是些许的口腹之欲。
御膳房的管事儿,曾经受到自家良媛些许恩惠,如今还留半分情面,在吃食上未曾苛待。
瞧着李良媛这般,连翘心中难免焦急。
她尝试走到窗边儿,将窗子关了上,轻声劝。
“良媛当心身子,盛京城的冬天虽然不冷,但是终究还是不比夏季,着凉落下病根儿,遭罪的还是良媛自己。
还有良媛眼下晚膳的时辰已经过了,膳食已经在侧殿布好了,良媛先去用些可好?”
“本良媛不饿,撤了吧!”
李良媛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合着自家良媛发呆了半天,根本没看院子里的光景儿。
自己把窗户关了上,她不过是换了个姿势,接着发呆罢了。
看着李良媛的反应,连翘眼底的担忧更浓。
她还记得今天早上晨起的时候,自家良媛还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天大的事儿都没有吃饭大。
可是这半天的时间都没过去,前后反差太大。
何况换做是以往,她家良媛甭说是差了一顿膳食,哪怕是差了一道菜,都得跟自己急眼。
瞧着自家良媛日渐富态的身子,当初自己不是没有苦口婆心的劝。
自己劝想让她少吃点儿,不能毁了这么多年苦苦维持的好身材。
毕竟当初她可是知道,良媛为了保持身材,连大米饭都是数着粒儿吃的。
连良媛最爱的葡萄,都只是闻闻儿罢了。
眼下虽然太子爷对柳良娣百般疼惜,也给了她无上的尊荣。
但是未来哪一天,谁又能说的准呢?
老话儿说的好,旧爱永远都比不过新欢。
何况皇宫素来更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太子爷是注定要登上那九五之位的,佳丽何止可以有三千。
万一有一天,太子爷腻烦了柳良娣,东宫后院儿里的女人,没有好的身子,又怎么能勾来太子爷的宠幸。
那时候只怕,白白便宜了其他的女人。
结果她家良媛,却告诉她。
她想象中的事情,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发生,暂且不说一辈子,十年八载的柳良娣不会失宠。
而且十年八年之后,她再好的身材又有什么用?
人老珠黄、昨日黄花,始终敌不过二八年华的鲜枝嫩叶!
但凡变了心的男人,都是惯爱尝鲜的。
而她自己,从入了东宫便意味着无论受宠与不受宠,都必须绝了出宫再嫁的心思。
哪怕只是太子爷名义上的女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男人染指的。
毕竟牵扯到储君,甚至是未来帝皇的威严。
所以她也没别的期待了,在这幽幽深宫中便可以预见生命的尽头。
这辈子若是连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那也太亏了。
那时候,自家良媛把自己堵的哑口无言,但是说的却也句句在理儿。
可是眼下自家良媛的这种,连吃饭都勾不起兴趣儿的状态,让连翘不免在心底犯了嘀咕。
但是她大抵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李良媛向来吃饭比天大,如今却这般,定然跟今天柳良娣的话有关。
果然还没等连翘转身,想打发宫人撤了食物,拿去温着。
李良媛便转头看向她。
连翘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簇隐隐有燎原趋势的火苗儿在跳动,那是死灰复燃的希望。
这种眼神儿从贵妃离宫,甚至是更早,在自家良媛被太子妃杖责的那天之后,她便再也未曾见过。
“连翘,本良媛问你,假如,我说的是假如。
假如真的有一天,我可以离开这座深宫,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连翘几乎没有犹豫,“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拽着李良媛的裙摆,攥紧了拳,语气激动。
“连翘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是良媛将连翘从一个受人欺负的二等丫鬟,提拔到近身伺候。
连翘这辈子都认定了良媛,无论良媛将来是继续在这宜兰轩,还是是离开皇宫,哪怕是去冷宫,连翘都生死不弃。”
连翘说完,房间内陷入了沉寂。
连翘也不敢再抬头看李良媛,毕竟冷宫是禁忌,自己激动之下口无遮拦地提了。
连翘生的并不白,皮肤有些偏黄,因为激动的原因,脸颊涨的暗红,额头的青筋明眼可见。
直到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上,连翘惊诧地抬头,才发现自家良媛不知何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连翘……”
李良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本天真地憧憬情爱,觉得自己是尚书府的嫡小姐,总是比别人有优越感,觉得太子爷的情爱也是自己该得的。
可是入东宫以来,一次次栽的跟头,她才发现自己哪里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不过是父亲与姑母野心的牺牲品罢了。
如今见自己没什么价值,只怕尚书府早已经忘了,太子爷的后院儿里还有她一个举步维艰的女儿。
但凡她父亲对她有一分的父女情,也不会一边儿明着把她送进宫里,一边暗地里去扶持襄王表哥。
她虽然对这座冰冷的囚笼绝望,但是实际上最让她绝望的是,自己一直未曾看清的现实。
爱情是极度奢侈,这辈子注定无望。
如今连亲情,也都碎的捡不起来。
“良媛您别哭坏了身子,无论到什么时候,连翘会一直陪着良媛。”
连翘拿着帕子,心疼地给李良媛擦着眼泪儿。
可是李良媛的眼泪儿,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决了堤的河坝,怎么都止不住。
以自家良媛眼下的情形,她隐约猜到是对柳良娣的话上了心。
虽然柳良娣画的饼很好,可是她还有些担忧。
毕竟能够独得太子爷恩宠的女人,又怎么能可能没本事呢?
她怕自家良媛被诱惑蒙蔽了眼。
“良媛怎么能确定,到时候柳良娣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良媛身上?”
她知道能够让柳良娣提出要跟自家良媛合作的,只有太子妃。
但是太子妃虽然不受宠,但是目前至少背后还有丞相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太子殿下还动不得她。
说白了她怕到时候,柳良娣的计谋成功还好,一旦失败了她家良媛不过是个背锅的。
李良媛苦涩地笑了笑。
“柳良娣跟太子妃不是一路人,虽然柳良娣不是个善茬子,我在她的手上也没少吃亏,但是前提都是我先挑的事儿,她也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说白了她的心不黑,也不像慕容语嫣那般毒,护国将军府的道义她还是有的。”
她现在大抵明白了,太子爷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女子吸引。
美丽、骄傲、张扬,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这般女子,只怕自己若是男子,也很难不动心吧。
而自己与其活成一具冷宫白骨,她愿意赌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今自己一个赤脚的,哪怕赌输了,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