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丝丝细雨,时近傍晚。
明州大牢。
脚镣在坑坑洼洼的冰冷青石条地面上被一双肮脏赤裸的双脚拖得哗哗响。
这是个身材不高但结实的人,握着铁链的那双手令人联想到钢铁一般的坚硬。穿着一身囚服,蓬头垢面,面色因为长时间接触不到阳光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但乱发掩盖下的眼睛依旧凌厉,锋利的像刀子一样,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阵阵难闻的味道,被狱卒推搡着前行。
一间小黑屋,没有点灯,周围黑漆漆。
囚犯被推进来之后,两名狱卒守在门口,关上了门。
“你就是柳仇?”黑暗中说话的这个人嗓音沙哑尖细,像极了某种去势的不是男人的男人。
囚犯没有做声。
身后有人用刀鞘一类的物事砸在他的腿弯,将他砸的跪在地上。
“大人在问你话,聋了么?”
囚犯刚踉跄着站起来,又被砸跪下。再次站起来,身后的人怒极,刚要再次狠砸,嗓音沙哑尖细的人突然阻止,“行了,曾经为国征战的勇士的骨头自然是硬的。把东西喂给他吃下去。”
随着一声应诺,身后扑上来几个人锁臂按膀,将他控制着跪在地上,有人硬往他嘴里灌下了一小包粉末状的东西,随后一碗冷水冲下。
几个呼吸后,囚犯感觉到体内的变化,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很沙哑,这是长时间遭受折磨所致,伤到了咽喉。
“软筋散的解药……给我吃了解药,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们么?”
尖细嗓音的人发出阴测测的笑声,犹如夜枭,“柳仇,你杀了十几个朝廷的官员,身犯死罪,刑部勾决以下,本待秋后问斩,但本座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情,不但死罪可免,你也可以回到家里侍奉老娘,与妻儿团聚。”
囚犯沉默良久,沉声问道:“想要我做什么?”
“杀一个人。”
“谁?”
“简锋……桀桀,这个人你很熟悉吧?”
再次沉默良久,囚犯低着头慢慢抬起来,眼中露出锋芒,缓缓道:“好。”
……
滇州府城。
弦月高挂,星星稀疏。
街道静寂。远处响起打更的梆子声。
三更已过,老臧馄饨铺早早的就已经开业了。
只有一位客人,头戴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长相。一袭青衣,桌上放着黑布的长条包裹。
他没有吃府城享有盛名的老臧馄饨,他在喝酒,没有下酒菜,一坛一碗,就着空气喝酒。
他喝酒的速度不快,但量大,一次一碗,喝完之后好像还在细细品味。每一次喝酒的姿势动作都一模一样,好像专为喝酒而习练了千百遍。
两个人从远处走来,一老一少。走在前面的胖老人挽髻插簪,白面无须的脸膛健康而富有光泽,身穿墨绿色的团花员外袍,腰上悬挂羊脂玉环饰,一身的富贵气迫人眼目,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白衣少年,唇红齿白,容颜俊美。
两人走到斗笠客前,老人在对面坐下,笑眯眯的圆脸,慈眉善目,真像庙里的弥勒佛。
斗笠客依旧自顾自的喝酒,有人坐到他对面,却丝毫没有反应,仿佛眼前是空气,没看到人。
胖老人拿出三样东西,一一摆在斗笠客的面前。
一叠汇通钱庄的银票,最上面那张显示着百两面额,如果这些银票全是百两面额,那么厚度上来估判,价值已超过万两。
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白色玉盒,表面覆着细密水珠,盒子上散发着寒气,还隐约有种幽香溢出。
一个白色的京瓷碟子,上面有把锋利的银色小刀。
胖老人笑眯眯道:“白银一万两,翠实莲蔻一颗,小刀备用。”
斗笠客抬起的酒碗稍稍停顿,然后一口饮掉,仍旧没有说话。
胖老人也依旧笑眯眯,旁边的白衣少年拿起瓷碟上的银色小刀,寒光一闪,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赫然出现在碟子里,很快便被流出鲜血染红,血液溢出了碟子,流到桌面上。
白衣少年俊秀的脸庞挂满了冷汗,但神色平静,似乎断掉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也没有敷药包扎,断掉一只手的左腕垂在身侧,滴答的鲜血很快便在脚旁积成了一滩,在不断扩大。
胖老人道:“这下子三样东西就都齐全了,先生意下如何?”
斗笠客竹篾后的冷漠目光扫了眼桌上的三样物事,“你知道我是谁,也懂得我的规矩?”
“是,落花浮萍亦飘红,孤灯断肠问不同,诸佛神鬼皆避易,唯有一剑自横空。你是飘红一剑上官横空。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谈生意的价钱是万两白银,一件至宝,一只断手。白银至宝断手,自此人生无路。价钱都在这,上官先生,这笔生意,你接不接?”
“目标。”
胖老人伸出手,旁边的白衣少年递给他一副卷轴,胖老人接过来之后,将之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
斗笠客打开卷轴,是一副画像,气质卓然,相貌英挺的年轻人画像,旁边还配有有详细注解。年轻人的来历,擅使的兵刃以及武功等等。
“此人不凡,另加一万两白银。”
胖老人没有丝毫犹豫,“成交。”
……
山岭葱翠,郁郁葱葱。
林木遮掩的半山腰处隐约可见一角飞檐。
这是一片建在大山里的建筑群,占地偌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廊下,一个梳着双丫髻,模样俏丽的青衣少女,小脸惊慌,神情焦急地朝着前院正厅跑去。
挽着宫髻,雍容高贵的紫衣美妇正在接待一位俊逸非凡的锦衣公子,双方交谈融洽,这时,青衣小丫鬟提着裙摆,风一样的跑进来,大呼小叫,“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姐她、她……”
“小姐她怎么了?”听到与女儿有关,紫衣美妇也忘记了训斥她不懂规矩,神色微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下首客位的锦衣公子也满脸诧异的站起来。
青衣小丫鬟都快哭了,眼圈红红地双手捧着一张雪白纸笺送到紫衣美妇面前,“小姐,小姐她离家出走了!”
紫衣美妇黛眉竖起,拿过纸笺,纸笺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娘,女儿去闯荡江湖了,别找我,哎呀呀,就算你们想找也找不到,嘻嘻,女儿,烟箩留字。”
紫衣美妇手扶额头,坐回座位上,哭笑不得。
锦衣公子跟身后的老仆对视一眼,拱手道:“夫人,不知烟箩姑娘她?”
紫衣美妇将手里的纸笺递给锦衣公子,“你自己看看吧!这个丫头啊,唉,真是,都是老身把她惯坏了,一天到晚的没有一点女孩的样子,就知道胡闹,现在倒好,居然会留柬离家这一套了。”
锦衣黑发,气质卓尔不群,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浏览完纸笺上的内容,微笑道:“夫人不必担心,小侄这就回去,发动人手寻找烟箩姑娘,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既如此,那就有劳玉龙公子了。”
“不敢,这是小侄分内之事。”
一个时辰以后,奔驰在官道上的双辕马车上。锦衣公子斜靠在宽敞的车厢里,倚着锦墩,手里拿着翡翠酒杯,眼神深邃,嘴角慢慢勾起,脑海中映出一张宜嗔宜喜,明眸皓齿的清丽面庞。
他深邃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贪婪,咔,手里晶莹剔透的翡翠杯子被捏的粉碎,殷红酒液洒了满手,辨不清是酒还是血。
这是个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凤阁的小公主在手,大事可期啊!
……
简锋迷迷糊糊醒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旁边传来惊喜声,“哥,你终于醒了,你可都睡了三天三夜了。”
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香味,周围熟悉的装饰和摆设。
他这是在茗花苑,慕容双情的闺房之内。
咣当,房门被人撞开,一个人毫无礼数地大咧咧闯进来,“呦,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