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狭窄的居民楼里,隐隐传来一阵男人的叫骂声。
“老子让你去买油条!油条呢?!”
“你是猪脑子啊!没有油条不会买拌面吗?!”
“那老子早上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同样早上外出买菜的老邻居刘芳在楼道里撇撇嘴,拿出钥匙回了自己家。
“老方又在骂阿金妈妈了。”推开门正在低头换鞋的刘芳对沙发上看早间新闻的老伴儿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每天这样骂人,也不怕中风!”
“可说呢,虽然说得了糖尿病,看起来还是很硬朗的,搞不好还要拖着阿金母子几十年呢。”刘芳的老伴王爱国,看着新闻,头也不回的说,“我上个月去医院和老蔡他们下棋,还碰到老方也在住院,还调戏医院里的小护士呢。”
“真是祸害遗千年。”刘芳啐了一口。
“阿金这孩子是个好的,就是太乖,哪里弄得过他爸爸,听说是被闹到单位里去了。”王爱国回过头来,神秘兮兮的八卦道,“老蔡他们说的,说是老方直接打电话给阿金领导了,弄得阿金没办法才把老方接回来的。”
“噢哟……”刘芳皱着眉头说,“就是阿金妈妈太苦了,以前年轻也苦,现在还要伺候他。”
多年邻居知根知底,夫妻俩唏嘘了一阵。
另一边,方仲金的妈妈,忍辱负重的罗安女士,正从锅里盛了一碗白粥起来。
“那喝碗粥吧。”罗安把粥递给方大成。
方大成吹胡子瞪眼睛的接过去。刚喝一口,就烫得他几乎跳起来。舌头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痛得他原地乱转。
偏巧他手边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放下这碗粥的地方,他一蹦跶,满满的热粥一晃,撒了他一手。
方大成暴怒起来,把粥狠狠一摔,指着罗安破口大骂:“你个老婊子是不是就想烫死我!”
罗安也不争辩,逆来顺受的去找扫帚来收拾。
自从方大成出院回家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指名要吃的东西永远卖完了,不是热茶热汤烫伤,就是晚上洗脚的热水太烫,还发生过洗澡的时候水温突然升高,出来看煤气加热的恒温显示又并没有变化。
方大成觉得罗安就是故意的!
伺候了几十年的怎么可能突然就不会了!
方大成气得每天都在家破口大骂,心情烦闷得只能喝点酒助眠。
更气人的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老同事老邻居,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鄙夷,好像自己多不可理喻一样。
这天方仲金下班回家,带回来两瓶好酒,说是单位里发的,晚餐的时候就打开,要和方大成喝一杯。
方大成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儿子终于理解自己这个父亲了。
方大成呷了一口儿子给自己倒的酒,一入口就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酒液顺着食管流下,乍然弥漫的暖意瞬间充斥了整个胸腔。
方大成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赞许的对方仲金说:“你们单位发的酒可真不错啊!”
随即眯着眼睛又夹了一块卤大肠,快活得方大成头顶都在冒汗。这卤大肠是罗安今天特意去离家比较远的那家卤味店买的,是方大成年轻的时候最爱的一口,烧得糯软甜香。
一顿酒喝了将近两个小时,方大成一个人就喝了接近一斤白酒,整个人都在往外冒酒气。
席间罗安一直温和又安静的坐在一旁,此时看父子俩吃的差不多了,就去烧了一锅热水,伺候方大成洗漱。
方大成醉醺醺的,颇感快意,人到此时,还有儿子一起喝酒,还有老婆伺候洗漱。
罗安伸手试了试水温,烫得飞快缩回了手,缓了缓,才把方大成除了鞋袜的脚放进热水里。
糖尿病人本来肢端感知就很迟钝,何况现在醉意上头,方大成毫无知觉的把脚泡在热水里,嘴里还不着调的哼着小曲,全然不知自己的脚入水不到一分钟就整个涨红。
罗安看着那双烫红了的脚,依旧安静不语,起身去铺床。
方仲金今天不光带回来两瓶好酒,还带回来一些电热毯之类的取暖用品。罗安拿出其中的小型电热毯,这电热毯只有60厘米宽,专门是设计作为床褥铺在靠脚边的半床取暖用。
罗安把小电热毯铺在方大成的床上,正好垫在下半身的身下。
方仲金和母亲一起把本就因为酒精后劲儿太大而有些昏沉,此时被热气一蒸愈发人事不省的方大成弄到床上。
电热毯打开,调到最高档。
几日后。
“这两天都没听到老方骂人么,死了吗?”王爱国戴着老花镜,一边翻看报纸,一边随口和老伴儿刘芳说道。
“死了倒好呢。”刘芳一边摘菜一边说,“就前几天阿金回来,把单位里发的酒带回来,老方跟上辈子没见过酒一样,一口气喝了一斤多。”
“一斤多白酒!是他这个年纪!还一个糖尿病人能喝的吗?!”
“喝完当天晚上睡着呢,就中风了呀!”
“而且他晚上电热毯忘记关了,脚也烫坏了,现在是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
王爱国抬起头来,疑惑道:“电热毯烫得这么厉害?”
“是说咯!就是那个,那个叫什么,低温烫伤的。”刘芳严肃的点点头,说,“我们老年人是要当心的,说是热水袋电热毯都要烫坏的。”
此时,方大成家里,罗安正在熬猪油,方仲金就站在方大成的房间中间,神色冷漠的看着躺在床上,舌头僵直,手指屈曲,头眼歪斜的方大成。
罗安熬好了猪油,擦擦手,也走进房间。
“妈,这个房间真好啊,又朝南,又有大窗户。”方仲金说,“以后你住这个房间来,方大成住厕所旁边那个小杂物间吧。”
这种老式居民楼,有时候会有格局不太规整的地方,比如方家有个小杂物间,层高只有一米五左右,买的时候不算面积,上方是别家的油烟管道,每到饭点前,又吵又有油烟味,原本是用来堆放杂物的。
罗安总是愁苦的脸庞舒展了一些,欣慰的看着儿子,点了点头。
嗬嗬!
方大成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喘气声。
“以前家里烧肉吃的时候,我们娘俩能喝上一口汤都算好了。方大成不是爱吃肉吗,从今天起,就每天猪油拌饭,猪油拌面,让他吃个够。”
“熬过这个冬天,”方仲金轻声对母亲说,“熬过这个冬天,我们娘俩就算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