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洪州晴空万里,祥云缭绕。
城内刺史府前空地上高搭受降台,台上香案三牲依次摆放,台下官吏将兵排列有序。柳明诚身着一品衮冕之服,青珠九旒华缨纷纭,绛袍大带遍绣九章,金宝剑首,山玄玉佩,好一派庄严华贵之相!
从使臣下榻的驿馆到受降台之间早就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大红锦缎铺出了一条平坦之路。吉时已到,陈琯在柳怀的陪同和引领之下,手持旌节,脚踩红缎,缓缓步入受降台前。
相比之下,陈琯所服便逊色得多,虽也有七章八旒之服,但式样古拙、面料简朴,倒也符合他降臣的身份。
陈琯站立台下叉手躬身:“下邦之臣陈琯拜见大渊天使!”
柳明诚高声问道:“贵使所为何来?”
“谨代吾王向大渊天子上表致意,并愿向大渊天子世代称臣,年年纳贡,望乞准允!”
“世修友好、百代和睦,此亦我皇之愿!贵使远道辛苦,可将降表呈上!”
陈琯从随从手中取过盛放表文的锦盒双手递上,白郾接过密封的锦盒,撕下封条取出其中的奏表,正欲高声宣读,可还没看两行便脸色大变,惊愕地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陈琯,将降表递给了柳明诚,又低声耳语了几句。
柳明诚不动声色地接过奏表,打开看了几眼,突然问道:“此文倒是好文采!不知是出于何人手笔啊?”
“不瞒天使,正是外臣拙作!”陈琯只当是自己文采风流打动了对方,得意洋洋道。
柳明诚冷笑一声:“陈太傅胆子不小啊!佩服、佩服啊!”
陈琯此时才觉出柳明诚话风有些不对,这怎么还扯到胆子上了呢?他也不明白是出了什么问题,一时之间竟愣住了:“天使此言何意啊?”
柳明诚也不多说,抬手将降表扔到了陈琯脚下:“你自己看看你都写的什么?这是降表吗?这是檄文!”
“啊?”陈琯不明所以地捡起了地上的降表,打开一看脑子顿时“嗡”地一声!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莫不以人伦纲常为本。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仪者御世之大防......今渊帝正宪,不遵祖训,废坏纲常,又加以宰相专权,有司毒虐......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以万万计......既乱诸夏,狂心益悖,西扰夏羌,东侵吴地,北攻扶余,复又向南以图越国。
我大越未尝损渊边一草寸也,渊无端起衅,欺陵实甚,情所难堪,是以征之!”
陈琯腿肚子都哆嗦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喃喃道:“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哦?现在又不是你写的了?刚才你可是亲口承认是你所作呀?!”柳明诚怒道,“你们南越口口声声说是要纳贡称臣,我皇仁义,这才令我前来受降,结果呢?你们竟不知好歹,辱骂我大渊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啊,你们硬气啊!还‘征之’?也罢,不用等你们来征我大渊了,来人!传令下去,命捧日军将军柳恽为中路先锋,中南军区前将军刘晦为左翼先锋,中南军区后将军窦元拙为右翼先锋,本帅自为中军,率东南、中南、西南三军区二十万大军征伐南越!
至于你,陈琯!呵呵,既然陈太傅这么有骨气,敢当着我的面骂我主圣上,想必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吧?既如此,那本帅就成全你!来人,拖下去斩了祭旗!”
“是!”两旁亲卫如虎狼一般上前架住陈琯就往外拖,陈琯欲哭无泪,拼命挣扎解释:“冤枉啊!这真不是我写的!我写的是‘兹盖伏遇大渊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还有、还有‘文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感深念咎,俯极危衷......’
我真的是来请降的呀......怎么会这样呢......冤枉啊......饶命呀......”
陈琯的哀嚎之声越来越远,语调也越来越凄惨,柳明诚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哀嚎声戛然而止!
随后士兵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正是陈琯血淋淋的人头!
南越使团的随从们都吓傻了,一个个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有那胆小的已经嚎啕大哭起来了。
柳明诚冷冷道:“尔等冒犯天威,本该一并处死,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帅便只斩首恶,饶恕尔等了!责令尔等立即返回南越,替本帅警告权知弘,若再不知好歹,大军南下之日,便是权氏亡国灭族之时!勿谓言之不预也!”言罢,轻甩衣袖,亲卫们蜂拥上前,持棍棒将众人打出。
在场的渊国官员除了柳怀心知肚明之外,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原本应当一团和气的受降仪式怎么变成了出征仪式。
柳明诚不理睬别人怎么想的,当即传了中南军区众将官到刺史府议事,柳怀则留下来给一塌糊涂的受降仪式收尾。
“红毯都收了吧,地上的血都清洗干净!台子也拆了!”
“世子,那个南越使臣的尸首怎么办?”小厮玖和上前问道。
柳怀略一沉吟道:“给他寻副好棺材,好好装殓埋葬了吧!需要多少钱你到公账上去支就是了。另外再给我准备些香蜡纸钱,晚上随我去祭拜一下。”
“那那几个人......”玖和压低声音又问道。
“多给些钱,让他们往北走,走的越远越好!”
“诶!那小人去办事了!”
望着玖和的背影和远处板车上的尸身,柳怀心情有些沉重。
没人比他更清楚降书为何会变成檄文了!
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寻来了一个仿照字迹的能人、一个伪造印章的高手、一个修补锦缎的名匠和一个惯于飞檐走壁的飞贼,又从原来的东吴旧藏中找到了几件南越给东吴上贡的奏表、从南越人手里买到了陈琯的几封书信。万事俱备之后,只待南越使臣一到,便趁夜调换了原来的降表,改成了今日这封檄文。
虽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渊国,可面对陈琯的遗体,柳怀依旧心有戚戚焉:原来这就是二叔说的“弱国无外交”,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