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苑刚靠近悟本斋,就让里面哭嚎声唬了一跳。
“苑姐儿。”安屿陪在旁边儿,小声说,“不只是你哩,我刚刚过来时也吓了一跳。”
“你听里面这声儿啊,俩孩子哭得嗓子都劈了,舒氏也是哀戚连连,都不用进去看,只听这动静,都要说句惨呢!”
他这般心有戚戚地嘀咕着,不想招来盛苑一记白眼。
“你这是站那边儿的!”盛苑没好气地数落一句,犹豫片刻,似乎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儿,竟转身走开了。
“欸、欸欸!苑姐儿、苑姐儿,你、你等等我啊!”
盛苑的态度出乎安屿意料,见她扭头就走,他怔了怔后,连忙追了过去。
“你不进去啊?!”
“大哥要遣舒氏离府,两个孩子不舍哭闹,这场景,我进去合适吗?!”盛苑瞥他一眼,不禁小声埋怨,“你原就不该叫小遥喊我回来!这事儿自有大哥自己主张,咱们谁都不好多言。”
“那里是我没眼力见儿呢,我之前叫小遥传话,也是因着舒氏和两个侄儿到养老园那边儿哭闹不休,偏邝绮姐儿恰好在那里,可不就打成一团了,偏大哥闻讯赶来喝斥不成,反倒火上浇油,当时那个场景……啧啧,说是乱成了一锅粥,那都是我怕你着急,往轻着说哩!”
盛苑闻言,不自觉的在脑海里简单复制了一下当时的情境,顿时咋了咋舌。
……
“你大哥先前是打定主意与舒氏和离的,他连写了两份文契,一份是和离书,一份是休书,上面都落下了名字和手印,说是若舒氏签字,那就算和离;若不肯签字,就按大不孝的名声休了她。”
养老园里,郑氏一见到小女儿,就拉着她的手感叹:“舒氏自然两个都不想选,便喊来韬哥儿耘哥儿到处求情号哭,那场景……大人披头散发绝境求生,小孩儿无助哀泣、声嘶力竭,那样子那场景,饶是咱恨透了舒氏,也不免觉得辛酸难受。
毕竟这事儿还牵扯了两个孩子,我和你爹的意思,还是不要闹得太难堪了,这至少也要把舒氏安稳地送回她舟阳舒家才是,就算他们一别两宽,即使不能各自欢喜,也该各安一隅,总不能叫她在咱府上没了下场。”
盛苑听着有理,赞成地点点头:“她舒沁安可以不仁,咱们家却没有那样狠心……既这样,大哥是打算派人把她送回去,还是叫她弟弟把人接走?”
郑氏叹了口气:“你哥哥也不想打舒家一个措手不及,故而在盛向涯那老东西进宫的时候就给舒氏她弟弟写了封信,让他做好舒氏还家的准备。”
盛苑听着话里这意思似有变化,不禁接了一句:“若我记得没错,她弟弟似乎叫舒旷达……好像颇有文采,有不少诗篇在当地广为流唱?”
郑氏哼了一声:“文采再好却不能于科场显名,又有何用呢?舒氏原指望这个弟弟能为官作宰,偏偏她弟弟是个寄情山水、不喜拘束的性子,任是她三天一封信、五天一本书的频频劝导,恨不能耳提面命地连番督促,到现在那小子也不过是个举人,因着多番会试榜上无名,听说已经上届就没有再考了。”
“功名不功名的尚且次要,舒家的嫁妆大哥也不贪墨,送她回去必然还有补偿,几番下来,若她弟弟能靠得住,她回了舟阳也能安稳过活。”
盛苑这话说完,郑氏苦笑出声:“话是这样说,可你却不知,你哥哥的信刚寄过去,不出五六日,舟阳那边儿就通过官驿走了加急渠道把信递了过来。她弟弟话里话外戚戚哀求,说是若咱们侯府休了他姐姐,以他们姐弟的本事,只怕要让舒氏族人给生吃了去,届时,怕是没活路了。”
盛苑惊诧的瞪圆眼睛:“还有这么封信?我竟都不知呢!”
郑氏瞅她一惊一乍,不禁翻了翻眼:“你自那日进宫,就忙得脚打后脑勺了,我们怎可能拿这等小事烦你?”
她这样说着,不禁又接回刚刚的话头:“舒氏的弟弟在信里连番代姊请罪,我和你爹也看了那信……那信的字里行间,的确透着恳切,厚厚一沓信纸上亦好多泪痕,看过信后,我和你爹还说呢,甭管舒氏她弟弟此举是真情流露还是给人做戏,就凭这份表态,也的确要好好考虑考虑。”
“那大哥怎么想呢?”
“他能咋想呢。”郑氏想到儿子最近的憔悴疲惫,不由心疼地叹着气,“幸好舒氏她弟弟还算识趣儿,说是只要不和离,不休妻,哪怕是析产别居他都认了,只要你哥哥答应了,他也不用侯府补偿舒氏,他则会以‘长姐回乡修养’之名,亲自来京把舒氏接回舟阳,至于舒氏的嫁妆,则直接分两个孩子……”
“……这样听着,这个舒旷达还是挺有谋算得。”
盛苑笑了一声:“只怕哥哥要动摇了。”
“你哥哥的确犹豫了,毕竟舒氏族人是怎么个样子,他还是清楚的!说真的,他随恼恨舒氏与盛向涯谋划,却从没想过让舒氏和她弟弟受人欺侮,毕竟涉及了两条性命。”
“那大哥是怎么想的呢?”
“你大哥想着,析产别居也成,只不过,若是这样的话,就不能把舒氏送回舟阳了,毕竟旁人不清楚内情,若她顶着世子夫人名头在外招摇揽事,只怕咱们侯府鞭长莫及。故而,你哥哥打算把她送回盛氏族地,那里有老公爷当初分给你爹爹的宅院,把她送到那里清修幽居,也算安排妥善。”
“也勉强算是个办法。”盛苑想到这样的安排,一时之间竟不知对于舒氏而言,是这样妥贴,还是和离再嫁舒心。
“既然这样安排了,舒氏怎地还跟俩孩子一起哭闹?!她不怕闹烦了,大哥改了主意?”盛苑想到悟本斋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地头疼。
“谁晓得呢?许是啥事要求你大哥呢!”郑氏苦笑着开了个玩笑。
可她玩笑才落地,长子盛昕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
“你说要把俩孩子放到养老园养?!”
“你想让我们两个老家伙给你养孩子?!还是俩?!”
郑氏和盛向浔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盛昕无奈的抚了抚额:“儿子清楚这样劳烦您们二老乃是不孝,可儿子真真无有办法了;儿子虽遣走了舒氏,却无有再娶之意,至多让邝绮姐儿接下诰命……若这样的话,中馈之事就要交到邝绮姐儿的手里。
只是庶务好说,可教养韬哥儿耘哥儿之事,却成了难题,莫说儿子不放心让她照看他们,就算她能照顾好了,两个孩子却未必能接受她。与其以后闹得不可开交,还不若不让他们凑到一起去。
更重要的是,这俩孩子自幼由舒氏抚养,儿子疏于关切,竟不知舒氏对他们有多大的影响,故而才要烦请您们二老帮忙教导抚育。以免两个孩子性子跑偏,日后坏了永兴侯府门风。”
“你……”盛昕这样说了,郑氏和盛向浔虽然不满他把孩子外包出去,可想到这个儿子的不靠谱,他们亦说不出反对之言。
……
屋子里,郑氏和盛向浔忍着气的接受了盛昕的请托;屋子外,盛苑和韬哥儿、耘哥儿姑侄三个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着。
“小姑姑,您真的不能给我娘求情吗?”
韬哥不甘地再次小声恳求,一双哭红的眼睛里闪着远超同龄人的哀切。
“韬哥儿、耘哥儿,事情到了现在,其间的缘由,你们爹爹应该都跟你们兄弟两个都说了吧?”想到她大哥的脾气,盛苑笃定的看着两个侄子。
待俩孩子点了点头,她这才又说:“当然,不管她之所为于世人看来,有多大逆不道,有多罪该发配,可对于你们二人而言,为她求情乃是为人子之道,是应当则分的!
只是,事有两面,你们二人受着教育,当该懂得推己及人之理!既然你们知晓内情,那就更当清楚,我这个做女儿的亦有替自己爹娘讨公道的责任和义务。
而今,只是出于对你们兄弟二人的考虑,我才没有落井下石,而这,已然是最大的妥协,既已妥协我又怎么可能说得出那些谅解之言呢?”
韬哥儿闻言呆了呆,而后颓然低头。
耘哥儿则似懂非懂地看看盛苑又瞧了瞧他哥,小家伙儿难过地瘪着嘴,强忍着没让泪花滚下去。
“你们都已开蒙读书,当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理;若以她的错过,莫说是直接休弃了,真告到顺天府,只怕是要受到惩罚的;而今只是送她回族地老宅反省清修,这是给她知错改过的机会。
若你们兄弟俩只一味阻拦,就算留下了她,你们认为她还能知错改错吗?!
若不接受教训,只怕下次要犯下更大的过错,那时,若府里不能像现在这样自行安排,你们两兄弟又要去哪里、跟谁求情呢?!那时候,你们再回看现今……你们认为强留她在京,还是为她好么?!”
这般一番话说下来,韬哥儿耘哥儿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们好好想想吧!”盛苑抬手摸了摸两个侄子的脑袋,“等你们想通了,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小姑姑,我娘她错在哪儿了?”尚小的耘哥儿忽然抬起头,倔犟的看向盛苑,“给府里谋好处也是错的吗?”
盛苑一听这话,就清楚这是源于舒氏的自辩之言,不禁哑然失笑:“耘哥儿不喜欢吃奶酪,可姑姑觉着奶酪能让耘哥儿身体健壮,所以一顿三餐只给耘哥儿吃奶酪,好不好?!”
登时,耘哥儿双手捂在了嘴上。
“所以啊,不要把自以为的好强加给别人……更重要的是,你娘想要的,太贵重、也太不切实际!就算真给她了,也是德不配位!若真让她谋算成了,只怕她的结果要比现在的境况惨烈无数倍。”
“可她、她只想大家都好。”耘哥儿仍旧忍不住替舒氏说好话,就连韬哥儿也轻轻地点着头。
“想要大家都好,就该靠自己的能力去实现,而不是靠捷径。”
盛苑耐着心地看着耘哥儿双眸:“若你娘把使在府里的劲儿用来学习,用来经营事业,说不得早就有成就了……可惜,她从嫁进侯府之后,眼里就只有内宅后院。”
感慨过后,盛苑觉着最后那句对于两个侄子而言颇有压力,故而又补充说:“你们若想再见到她,就好好学习、做个才德兼具的好人,拿自己做榜样,时常给她寄信,让她也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
“小姐,宫里、宫里又来人宣您过去了!”盛苑这边儿刚把劝说好的两个侄儿交给了她爹娘,小遥就从外面匆匆过来,快声快语汇报,“永祥宫的内侍就在外院的待客厅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