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庄宁临二楼廊道而依,借黑夜隐藏在柱子后面。
凭着清冷得月色,勉强看清两名山匪,在黑幕里无声走出,手里拖拽着一物,那是一具尸体,低坠一旁的头颅,塌拉着的手臂被两山匪拎着,腹下余部,拖拽于地下,发出落寞的悉悉悉悉声……
多少个夜,杀人埋尸的操作,她熟悉得如同吃饭穿衣一样的平常。
但这山中不埋尸,深山老林自有野兽处理得一干二净。两匪把尸体丢上没顶木车,去牵马。
趁机,她悄然靠近,把尸体挡脸的乱发拨开,月色下的娇好面容,色似玉,这是月亮为她添的妆。
尸体表情却狰狞,两眼瞪大,嘴巴微张,细长脖子上,颈椎与喉骨皆粉碎,失去支撑的头无力的垂向左侧。
庄宁心头一颤,悄悄无声长叹:许你的,我不会失诺,此刻......便安息吧,乐儿。
这个尸体具体是说好的细作,是因为自己而枉死吗?
两匪牵马回来,打断了庄宁说不出的心烦,没入黑暗,看着他们套车,马蹄清脆踏声,看着他们拉着尸体到山中深处,会有夜兽把一切吃的干净。
车轮滚滚声音悠长清远,渐渐远去。乐儿死了,线断了。没有了内应,没有筹码,不存在交易,她是否该离开?庄宁望着月光沉思。
转躯回到楼舍后,猫低身子,盈盈一跃,从半敞开的窗棱攀入二楼房间,卧床,打算着。
午后,三当家依旧没有出现,她们这种暂时的玩物身份,没有当家领着,是无法出去乱晃,先前,可以到处走走是三当家许的,这会儿,困在房里实在无聊,就在心里计较着。
她伤口愈合得还可以,这笔交易是做不成了,倒不如趁早离开。这小庙是困不住她的。最近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突闻一阵脚步声,一缕粉色推门而进,继而把木门关上,来人逆光走近,在庄宁对面的凳子坐下,四目相接。
“你来何故?” 眼前人可怜,庄宁却磐石心,一切都如过客,所以她是不会救。
“宁.....我们要被送走了……” 慬徐徐开口,手缴着帕子。有所思道: “大当家的那个女人叫乐儿的,被杀了。”
略讶她是从何得知,面上无起伏,静静等,人间的丑陋使她猛然长大,不再啼哭天真,该喜?该忧?本应嫁入大宅缠斗的女子…如今…唉天意本弄人!
恐庄宁不晓。慬补充着道:“这里的那个大当家不信任三当家,每次把抓来的那些,如我们这样的女子送上山来又马上要送走的时候,都会借口把他遣走。而大当家会把他当时的女人杀了,怕泄密,而我们也会被送走”。眼眸一暗,声如低谷。
“他...他说,我们不能见光,送去的地方比他那行为更恐怖……”
那下流丑陋的男人,扇着她耳光,被她痛苦的声音刺激着,疯狂做着那不可言语之事,她越疼,越能满足他。
如斯恐怖不足极乐宫一分,二当家说着的话.....让慬.......感到身体无法控制地在颤抖。
忘不了那丑陋面孔上猥琐的笑,扇打脸上,胸上的清脆啪啪响,声声丑陋入耳,“美人,美人,真舍不下你啊,你享受吗?呵呵呵,等你进了极乐宫,你就知道我是多么疼你,那里的人甚之我百倍,你就会怀念我的温柔。” 言犹在耳。
慬死死抓住庄宁的手,指甲刺进庄宁肉里,“我本以为嫁一个我不爱的人,是最痛苦的事了,现在被人凌辱,已不是最怕,怕我们进了那极乐宫,命就丧了。” 眼神闪烁过一丝坚定: “我们,我们要逃,要逃...逃...就在这几天了。” 摇着头,不再望庄宁,而是在说服着自己。
乐儿死了,本已无望,却是慬来解了这局,把手背从她指甲抽出,反握住她,紧紧的,紧紧的。
“慬,别怕,我不会让你进极乐宫的。你那天说,要一刀捅进那欺你之人,让他肠穿肚烂,让他伏于你脚下,这些我应诺你。你会做到,我们会离开这里,我会带你去找你阿耶,你会归家。” 庄宁安抚着她。
“阿耶.....”两行泪下,家再算算几月间,变得那么的遥远。
“家,我会...归家..吗?”似乎不可置信。
“会的,一定会的。”庄宁眼神坚定,事成,她会兑现诺言,把可怜的慬送回到她阿耶手里。她阿耶还在,家还在。
“好,好,好。”
慬把泪擦了,眼神有了光问: “宁,现在我要做什么?”
“你只需………。”
她们双手紧握,互相许下这一刻,生死相依。
庄宁也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杀人,她还能做的其他事,救人。
俩人商量好了计策后,这几天都在准备着。
庄宁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加了锁,除此外倒一切如旧。
庄宁现在不能明晃晃去打探,只能晚上潜出。
慬把二当家灌醉后,也会偷偷出来与庄宁相见,但是最近她也开始被人监视了。
只要慬从二当家口中探出确切的日子,庄宁就可以夜潜进城,去迎来客栈按约定找一个眼睛有红色胎记的小二报信,如果一切顺利,她就可以逃离黑煞,再伺机报仇,因为上次的任务,她知道组织里有人要她的命。
距离她们商议好后,已过五天,慬在这一天来找她,叫人把门锁打开,拿着饭菜进来,庄宁就知道,要开始了。
她把简单的一碗混合菜叶肉末的饭放庄宁前面,坐下来。
“就在今夜,明早要被送走了。”
“今夜?”
“是,他今早和那贼头吵,我听到的,他们说这一次,货只留一天,今晚到,明日一早送走,我们....也一起送去。”咬着牙,眼里闪着无名的光。
这出乎庄宁意料,“为何这般急,我们那次不是关一个月?”
慬摇摇头,“我只听到,三当家这次没离开,说什么在卢县隐匿,所以要速决,宁,这该如何?”
该如何?
庄宁也在心里问了一句,“货”在今晚送来,这里绝对戒备如铁桶,她一人尚且,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慬,爬墙就是一难,考虑了一下开口说道。
“慬,我入夜就潜出去报信,那个三当家估摸是官府中人,我只需把确切时间通知他,带人赶过去救你。”
慬脸色一变,“不!”因为焦急双手拉住了庄宁的手臂 。
“宁,你一介弱女,怎做这种可怕之事,被抓到是....是会没命的....我一直以为你探到时间,送信给这里的内应即可,你...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冒险呢。”
轻按慬发凉的手,“慬,我就是内应,我就是和三当家定下约定的内应。”
慬张大两眼,不可置信。
“慬,不怕。”庄宁轻声安抚,“我们前路终是死路,有活下去的希望就要牢牢抓住,别怕,别担心我,我可以自保,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带你归家。”
带你,归家。慬心里重复这四字,再次踏门出去,嘴角挂笑,眼神坚定,庄宁的那句话,像一颗定心丸。
夜刚入,四周比平常戒严,多了好多人头站在高处,庄宁换上三当家留给她的一身夜行衣,把脸蒙上,把窗半开,一溜就翻出去,墙头上人影灼灼,只能矮着身依墙找了一个死角,一滚就末入林中,在树影下奔跑,只跑了半柱香不到,就感受到泥土的震动,有不少的马向着上山方向四面奔驰。
心里不安泛起,她跃上一棵大树隐匿其中。
片刻,五匹马靠近,是山匪吗?他们停在不远处,来回视察着黑压压的林子。非常警惕。
庄宁暗中观察他们,他们手指打着复杂的暗号在交流什么,交流一番后,整齐地散开,把搜索范围扩大,再次在不远处汇聚,这种包围有序的行为,让庄宁心中一慑。这绝对不是山匪那种乌合之众的能力,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扩大着包围圈,有序的搜索着驱马上山去?官府的人?三当家的人?
她莫名心悚不已,接下来的事情,让庄宁一辈子后悔。
在高处,看见山下有不少黑影闪动,庄宁直觉那五名骑马人搜寻方式很奇怪,仿佛在包围上山,心里不安在扩大,总有种奇怪的想法在被证实。
五名黑衣人再次大范围聚一起,同时做了个简单明了的抹脖子手势,杀!一夹马腹,马鼻打了个响嚏,一跃往前!只见寒光一闪,抽剑杀上去。看着前面厮杀,庄宁左脸一抬,终于想明哪里不妥。
黑暗里冒出很多人,手里寒光一闪,在黑暗中杀了上山,这些人很熟悉,是杀手。
慬!庄宁心里害怕,抽出匕首,眼神冰冷刺骨,慬,等我,带你归家。如风跃过几棵大树,看中时机,往下一扑,马上其中一人只觉脖子一凉,就直直倒地,撕杀的人被这变故吓退,都做防御状,庄宁不作缠斗,一落马背,一夹马腹,一拉缰绳飞奔上山。
月渐被云吞没,山寨被火光包围。
庄宁用力抽打着马,向着那个方向跑去,枝叶刮过她的脸,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喊,慬,等我。
山寨里到处都是撕杀的人,一大群黑衣人冲进去见人就杀,出招狠戾,刀刀致命,山寨的人都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对手。遍地断肢残片,有些胆小的山匪想逃,外围却守着十来个弓箭手,出来一个秒变箭靶。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做派像是杀手组织的灭口……三当家?难道不是官府之人?疑点太多,但是庄宁无暇细想。翻墙进去,黑衣打扮的她没有引起杀红眼的杀手注意,她本来就是一个杀手。
熟悉的二楼近在眼前,庄宁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段,连忙扯掉面巾。
慬也看见了庄宁,站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庄宁的眼睛,认出来了,她对庄宁婉然一笑。
庄宁望着慬,嘴角不自觉挂着一丝微笑,消失很久...很久...的笑意。慬,回来接你了,那颗冰寒的心注入了一些不知道的暖意。
庄宁足尖点地,跃起,跳上二楼。伸出右手,准备握住慬伸出来的手。
猛然,庄宁瞳孔放大,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不”!
庄宁的指尖几乎触碰到慬的指尖,却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得锒铛摔倒。
庄宁狼狈不堪爬地起来,把手中匕首飞出,一声惨叫,慬后面那个人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庄宁扶住正倒下去的慬,泪水无声,两庞已湿,第一次手颤抖得不知所措,想把慬腹部喷如水柱的红色液体按住,但是刺眼的红色从庄宁手指缝流出。
一切都在流失,庄宁的心在抽搐,发紧……扯着,很闷很闷,喉咙被堵住,牙紧紧咬着,无助看着那张脸在慢慢变得苍白无色。
慬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手抓着庄宁的手,无奈地动了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原来血...是这种味道...宁,我...我..还是等到你了。”
庄宁全身麻木,任由她抓着,“我...回来了...不怕,不怕啊,我带你去找小莲,她很厉害的,每次我伤得很重很重,她都可以把我救活,不怕,慬,不怕,我带你去,你会没事的。”庄宁慌忙点了她的穴道,血不再喷出。
“宁,我...我想我阿耶了....阿耶....我想见我的阿耶。”她用尽全力去抓着什么。
很用力很用力,眼角也开始溢出不甘的泪水。
“我不甘心....我还没见到我阿耶.....我...不想死。阿耶会哭的,阿母走了,我也要走了。”
“不...你不会死的,..我应诺带你走的,带你归家的...带你去看你阿耶的...还有...应允过让你把那畜生刨肠破肚,来,我们一起把他剥了”。
庄宁眼神蒙上涙气,冰寒如修罗道上恶鬼,盯上在地上打滚的猎物。是他,把庄宁人生那一点点美好给抹杀了,让庄宁从人再次变成鬼。她恨,恨他,也恨她自己,只差一步,她差一步就可以阻止他捅进慬腹部的那一刀。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的那微小的希望也给灭了......
“我..不想杀他了……我想见我阿耶……我好想好想他,我想见他一面...”慬的脸色开始变成青灰,摇着头。眼里全是不甘。
庄宁没有回答,只把旁边的一把刀塞进慬的手里,口里在喃喃细语。
“我应诺你的,我应诺你的,会做到,来来,慬,我们一起把他开肠破肚,让这畜牲俯在你的脚下。”手一运力,刀从二当家裤裆插进了他的腹部,他蹬了几下,不再动了,血从裤裆缓缓扩大,一地红......
“宁,我不甘心....我真的不想死....”慬感觉越来越冷,脑子越来越沉,她累了,想睡觉了。
“不,你不会死的,慬,我会带你归家,你会见到你阿耶的,别怕。”庄宁心里堵着块石头一样,心脏在揪着,摇着头喊着。
慬无力一笑,血顺着嘴角流下,“还好...死前...还有你陪...宁...我会记着你...”
庄宁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像下了个决定。“慬,我非庄宁,我四岁前姓褚,名:硕人。”随后,她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露出了真容!
慬瞳孔放大,再也看不见颜色。
这一夜,庄宁也跟着死亡了,无尽的黑暗吞噬着她,她也消失了,再次重生,再无庄宁!
孤风荡秋夜,寒露凋晚林。
何物沾襟兮,鲛人泪断珠。
山寨上的火光,在天亮前扑灭了。
山上围着黑压压全是官府的人,进进出出处理着里里外外的尸体。
一名山匪打扮的男子从里面跑出来,那张让人过目就忘的脸上满是血迹,快步走到一名黑色披风扬风飘飘的男子跟前跪下:
“主人,全寨一百零五个人全被人灭了,大当家头被砍下,头颅不见,二当家刀穿裤裆,头颅也不见,我们潜伏的人二十三人,只余我,另女尸七人,少了两名女子。”
一直背对着的黑披风男子转过身,一身冷冽疏远如青竹的气质,桃花眼依旧,可笑的粗眉没有了,此刻是英气勾勒势如剑锋的双眉,高鼻,略显刻薄的薄唇在菱角分明的俊脸上显得格外性感。
他犀利的眼神是一种上位者的凌厉。他瞟了很久跪在地上的男子,才冷冷开口:“土方,我叮嘱过你,看好她。只此一样,她人呢?”
土方背部冷汗慑慑……“回主人,我是跟着她下山,她突然驱马折返,我追赶回来,她和那个叫慬的一起消失了。属下失职,请主人责罚。”
桃花眼一眯,“五十军棍,你去领罚吧!”
“是。”
土方应诺,回头偷偷看向了曾经的“三当家”,这个冷如冰霜的男子,这个时候他脸上怎么闪现一股道不明的账然感?错觉吗?
她,去哪里了?以她的身手,逃走不难。
只是..........不知相见有无期?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冷眼观之,已半塌的寨墙,混于其中半年有余,却在动手前,一个活口都不留?收到消息昨晚应该有货送上来,可....那些姑娘呢?姑娘没有送上来,却送上一群杀手,这背后之人不简单。这水....很深啊!
好,很好,极乐宫!袅袅婷婷,莺莺燕燕,英雄冢,美人骨。
再一次,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