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被小夭安排在了她房间的隔壁,白榆虽然觉得不妥,但见小夭对相柳如此上心,还是没说什么。
因金天录的庶子身份,他们家远离其他世族大家,在这个家里也没有那些严苛的规矩。
夫妇二人尤其溺爱小夭这个女儿,虽说男女大防,但终究都是孩子,小夭愿意与他在一个院子住着,也就由她去吧。
晚饭过后,青梅进来收拾,不停的用眼神示意,这位小少爷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相柳对着挤眉瞪眼的青梅压根视若无睹,盘腿坐在小夭的床上,两只手不停缠绕着那条纱巾。
霁红色的纱巾有些长,绕在相柳干瘪黑瘦的手臂,一圈又一圈的打着转儿。
小夭正在书案上写着什么东西,在青梅又一次掉了手里的毛掸子后,小夭终于忍不住将她撵了出去。
青梅在门外急得跳脚,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本来住在同一个院子就很不好了,居然还要赖在小姐的房间里!这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对,小登徒子!
小夭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中的笔,看着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相柳。
相柳低头在玩着手里的纱巾,时不时的抬起眼看向她。
小夭试探的开口喊道。
“相柳。”
相柳抬起脸,轻轻点头。他已经知道这是他的名字。
“小夭?”
相柳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指了指她。
小夭笑着,点了下嘴唇,嘴巴无声地张了张后,指向相柳。
相柳看着她的动作,低下头不看她了,手中的纱巾却是越缠越紧。
等了半天没有反应,小夭沮丧的拿起笔,沾了沾墨,准备继续写手里的东西。
“小、夭、”
笔顿在半空,一滴墨滴落下来,在宣纸上晕染了一片。
小夭愣怔着抬头看向相柳,相柳依然低着头,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
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唤是她的错觉。
小夭将笔一丢,跑到了相柳面前,蹲在床边,微仰着头,与相柳对视。
确定相柳看着她后,她又点了点嘴唇,指向相柳。
“小夭。”
相柳的声音清清凉凉,带着少年独有的暗哑,没有磕巴的轻轻吐出了她的名字。
确认了那声轻唤并不是她的错觉。小夭抿了抿嘴,努力扯开嘴角,仿佛这样就能住要落下来的泪。
她侧过头,用手胡乱的抹了抹脸。又转过身来,笑着对相柳点头。
“相柳真棒,能主动叫出了我的名字了。”
她曾以为再也听不到相柳唤她。那个红尘九曲的过客,在她生命里中悄然来,悄然去,唯有用那些埋在心底,抓不住看不见的记忆来思念他。
小夭心里清楚的知道,哪怕那时没有蛊虫的牵连,她的心依旧会为他而跳动。
但这个时候的相柳只是个瘦小警觉的少年,小夭没办法把他当做原来那个纤尘不染,冰冷狠厉却暗藏柔情的九命相柳看待。
她只是想要解救他,把相柳带离那些伤害。让相柳不必再与血为舞,与痛相伴。
溯洄镜把她带回了这里,那她就不要再让他落得战死身化毒水的结局。
一直以来,她对原来那个相柳的心意,小夭并没有附加到这个相柳身上。
可是,在这个少年,轻轻地唤出她的名字时。他的身影与记忆深处中那个总是一身白衣让她想靠近又畏惧的九命相柳,就这样的重叠到了一起。
相柳见她这副样子,看不懂她的心绪,却能看懂,她掉眼泪了。
小夭似乎总是在哭。
相柳把手中玩着的纱巾扯开,用手笨拙地去拍小夭的背。
小夭吃痛,却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推开,伏在相柳的肩上,无声的笑着落泪。
准备就寝时,小夭又犯愁了。
相柳不愿回自己的房间,是在小夭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她熟练的抱着一床被子铺好后,相柳却怎么也不肯上床睡觉。
小夭起初不明白相柳在闹什么,再又一次开口询问时,相柳指着床,又指了指小夭。
小夭这才明白过来相柳的意思,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前,心中呐喊。
天亮就起来教相柳说话!刻不容缓,绝不能再拖了!!!
看到小夭睡好后,相柳利索地躺在了地上的那床被子上。
小夭很快的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感觉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带着酥痒的触感,手微微一握,是一条纱巾轻轻的搭在她的掌心里。
相柳不愧是九头妖王,大概是因为脑袋比较多,所以学起东西来总是特别得快。
短短三个月,就已经可以主动开口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只是与他交谈时,有些字的意思他还是不能理解。
但小夭已经很欣慰了,毕竟相柳终于能与小夭用言语简单的沟通了。
对,就是跟她沟通,只跟小夭一个人说话!
因为其他人跟相柳讲话,他不是呲牙就是漠视,一双如寒冰凝成的眸子,从来看不见别人。
竖末来小夭院子时,总爱逗他。直到有一次被相柳扑倒在地后,收敛了许多,每每见着相柳就咬牙!
只是很奇怪,相柳不愿喊小夭的名字,每次要与她说话时,都是先用手扯一下她的衣袖,而后再开口。
多次劝说无果后,小夭对他说:“如果你不喊我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你是在跟我说话,那我下次就不会回你。”
“我喊,会哭。”
相柳在练弓箭,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在看着靶心。
小夭听了却是一怔,她没有想到原先那次,竟让相柳会错了意。
“相柳,与人交谈要喊别人的名字,这是礼节,你喊我的名字,我很开心,不是因为难过,所以不会再哭了。”
箭羽离弦,精准的落在了靶心上。
相柳放下弓箭,转身看着小夭。
“小夭。”
小夭点头,两人对视,小夭笑容明媚,相柳清冷俊逸。
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中,小夭似是看到有隐约暗藏着的殷红色一闪而过,如同海底漩涡一般,吸卷着她的灵魂。
小夭的脸渐渐就红了起来,她狼狈的别开眼,败下阵来。
相柳没出过这个院子。
他是海妖之王九头怪,外面有太多想要追杀他的人。
小夭只能把他藏在院子里,每日都在教他说话,教他吃饭穿衣,教他识字,教他修炼灵力,教他铸造武器,教他练习箭术……
相柳的身体在死斗场中常年激烈的厮杀,又得不到好的治疗和餐食,一直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小夭就在院子里弄了个药炉,每日炖一些奇奇怪怪的汤药给他。
相柳倒是来者不拒,不管那汤药散发出何等要命味道,他都能面无表情的一仰脖子喝个干净。
竖末每次看到相柳在喝小夭炖的汤药,都得惊叹一番。
不愧是死斗场里走出来的勇士,竟有如此意志力。毕竟小夭炖的汤药,真不是什么人都有福享受的。
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三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
相柳在小夭那些奇奇怪怪汤药滋补下,身量渐渐长开,他现在已经比小夭还要高出一些了。
修长挺拔,风姿卓越,五官俊美妖异让人不敢直视。一头黑发随着时间的流转,染上了一些银灰。
小夭每次看着他,心中总隐约有种错觉,那个白发的相柳好像就快回来了。
相柳褪去了在死斗场中的瘦弱,也能自如的收敛身上的妖性与死斗场里带给他的暴戾与凶残。
相柳,越来越像个普通人。
小夭很欣慰。
他们,终于可以走出这个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