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极北之地的寒冰,随着斗转星移似乎沾染上了烟火气,继而松解破裂。厚而脆的冰岩,用手轻轻一碰,就会崩塌粉碎,融化进地脉之中,不见踪迹。
偌大的洞穴中不再像多年前那般空旷,那块当做床的冰石周围,被相柳用冰岩砌成了一个小房间。
冰岩四壁钉着妖兽的皮毛四角各放着几枚火晶,冰石做的梳妆台和衣橱,还有一块冰清玉打磨而成的镜子。
外面的空间被一分为四,一间做了灶房,一间用于铸造,另外两间是药房与毛球的窝。
毛球在相柳这数十年如一日的驱策下,早已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不情不愿被当做坐骑的。
它会背着相柳在这极北之地中穿梭飞行,伏击一些妖兽,也会背着小夭去寻找一些极北独有的药材和铸造材料。
竟然会觉得这些年,比它之前活得数百年过得都要快活。
毛球的脑袋里总会闪现出两只小鸡仔争吵。
一只说:看吧,两脚兽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就是为了利用你,没有你,他们根本在这里活不下去。
另一只反驳:没有他们,你怎么会吃到那么好吃的食物,以前那种冷清清的活着,你真的快活吗?
在一只只烤熟的妖兽肉面前,那只咒骂两脚兽的小鸡仔,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小夭站在洞口观望了许久,终于看到从远处晃晃悠悠的飘来一片枯黄的落叶。
小夭见到那片枯叶后,眉眼一弯,伸手催动灵力,枯叶慢悠悠地落在掌心,变成了一封信件。
离家之前,金天录给了她一枚枯叶形法器,让她将指尖精血滴在上面。
这枯叶认主,注入灵力后可用于传送书信,无论距离多远,心念所至之地,皆可送到。
这么多年,小夭也是这样与家中联络的。她在极北,书信送一次要许久才能到。
给家中承诺的半年一封家书的约定,在隔了千重水万重山的距离之后,没两次就作废了。
小夭笑吟吟地拆着书信往洞中走,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三页纸。
一页是娘亲白榆,念叨着极北该有艰苦,太过危险,盼吾儿快些归家。
一页是哥哥竖末,洋洋洒洒写满了正反两面。
全是昨儿把谁谁打了,明儿要去找谁谁报仇,有了一个心怡的姑娘,小夭快些回家,兴许还能赶上喝他的喜酒。
最后一页是金天录的,叮嘱她在外一切小心,家里一切安好。
信太过简短,也许想说的话都被白榆和竖末说完了,闲聊似的提了一句。
赤宸已死。
小夭看到这四个字后,浑身一怔,书信从手中飘然滑落。
这四个字仿佛四座高山压在心底,沉闷的让她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般。
小夭用手捂住心口瘫软在地,泪水簌簌而落,良久,挣扎的爬起来,朝着神农方向跪了下去。
被溯洄镜带回的她,本以为自己能丢弃掉关于回来前的所有情感。
她知道爹爹与娘亲情深似海,可两人的结局那样惨烈,她却无力去改变什么。
改变不了就只能狠下心来不去打听,不去关注天下大势的走向。
自欺欺人的蜷缩在这副身躯下,只当自己只是金天氏家的女儿。
可在看到这个消息后,依旧是无法接受。是她的胆怯,使得她终究还是没能见到爹爹一面,
如今爹爹身死,娘亲化魃。她却只能躲在这不见日月星光的寒冰洞穴中悔恨。
无边无垠万物俱灭的漫漫黄沙中,在橙红的天和橙黄的地之间,那片明媚芳菲动人心魄的桃花林,是爹爹和娘亲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小夭跪伏在地,悲泣不止,心中悲痛悔恨无法言说,心绪激荡下昏厥了过去。
小夭被人从地上横抱起来,左右查看到她并没有受伤后,相柳狂乱跳动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抱着小夭迈步往洞穴走去,相柳将小夭轻轻的放了铺着厚厚毛皮的床上
紧闭的双眼,睫羽湿润,在微微颤抖,泪水不住地从眼尾滑落下来。
相柳从未见过小夭这副模样,脆弱的如同海底升起的气泡,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小夭!小夭!别怕,我在这。”
相柳本来是和毛球在外寻找着灵力强悍的妖兽。
这极北厮杀数十年中,他勤于修炼,又吞食了许多妖兽的内丹,还有小夭的毒药做辅,如今的他修为灵力深厚,毛球早已远不能及。
一般的妖兽对他已经不起多大作用,所以最近几年,他都是跟毛球去远一些的地方。
正在与妖兽缠斗中,他的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和恐慌,抛下濒死的妖兽就跳上了毛球的背上,驱策它快些回去。
一路疾驰,还不等毛球落地,他就飞身跳了下来。
谁知刚落地,就看到洞口边昏厥过去的小夭。
心下焦急万分,将灵力不停的输送进小夭心口,却如石沉大海,毫无起色。
相柳坐在床边轻拍着小夭的背,不停的喊着小夭。
许久,小夭睁开湿漉漉的眼睛,那双往日灿若星辰的眼眸失去了神采,木然空洞得看着相柳。
相柳看到她醒来,紧皱的眉头松缓了一些,端起一旁的水杯想喂她喝一些。
小夭坐起身来,冲着相柳摇了摇头。
“我没事。”
相柳的眸光黯淡,碗沿在了小夭唇边顿了一下。
喂了小夭几口水后,相柳放下碗,握住小夭的手,放在双手中轻轻地揉搓,想将那只从未如此冰凉的手暖热。
小夭低着头不肯让相柳看到她的眼睛,短暂的沉默后,相柳伸手将小夭揽进怀里。
“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与我听。”
小夭把脸贴在相柳怀里,片刻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日过后,小夭再没有哭过,却大病了一场。
医者不自医,几瓶药吃下,她依旧萎靡,整日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不愿动弹。
相柳从未见过小夭这副模样,即使之前被人追杀,被妖兽袭击,就算与他在这终日不见日月的极北,她永远都是他的光,身上有着明媚而温暖他的光。
而此时这束光被乌云遮掩,他却毫无办法。
相柳不再出去,每日就守在小夭身边,看着她如同这里终年飘着的雪花,落下就消散,在寒风中慢慢凋零。
毛球最初没搞明白状况,只知道小夭不再给它烤肉了,还闹了几次脾气,被相柳狠狠教训了一番后,才察觉出,小确实有些不对劲。
毛球也变得安静起来,饿了就出门捕个妖兽回来,没事就缩在小夭给它铺好的窝里,能不碍眼就尽量不动弹。
大半月个后,小夭躺在床上发呆。
眼前出现了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掌心里是一个用冰枝雕刻的大肚娃娃,憨态可掬,眉眼弯弯,咧着小嘴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与她把玩千年之久的那个,一模一样。
小夭看着这个大肚娃娃,呆愣了许久,伸手放在了手中后,眼泪夺眶而出。
相柳本想给她找点东西解闷,笨手笨脚雕了两天,才雕出这么个娃娃来,哪知小夭见了这娃娃非但不开心,反而更加伤心了。
他想将大肚娃娃丢出去,却被小夭紧紧的攥在手里。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痛,整个洞穴仿佛都在跟着颤抖。
相柳抱着她,手足无措,一下下的轻拍她的背,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个夜晚小夭安抚他一样。
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息,相柳的衣襟前湿了一片,小夭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手中依旧握着那个娃娃,相柳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它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