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收起绢布,看了眼略显畏缩的男人,“听说阮大人已任郡丞半年,想必对永宁县了如指掌。”
“下官是略知一二。”
“那你给本宫说说,永宁城北的情况。”
城北……那是豪强地主聚集区。
辽东偏远贫弱,没有世家大族,也没有贵族官僚地主。
最显赫的便是康、薛、陈三大豪强家族了。
在永宁扎根多年,膏田满野,奴婢成群,族众宾客数量庞大,最令人忌惮的便是其私下组织的部曲私兵。
因为有武力和财富加持,他们几乎完全左右了地方官府。
排在这三家之后的,便是一些商人地主——以末致富,用本守之。
靠着经商攒下家产,再从自耕农手中低价购买土地,将自耕农转为他们的佃农。
这些人多是那三家的附庸。
至于剩下的有些资产的中家、小家便不值得着重提出了。
阮朔紧张地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
他所说的,与楚襄先前从其他县城那里打听来的,大致无异。
但她假装不知,不解地皱眉道:“朝廷不是规定禁民二业吗?”
当官便不能经商与民争利,商人不能买卖土地,豪强地主也不能涉足工商领域。
这些明文规定听着好听,真到了地方,谁会遵从呢。
看着眼前那张懵懂疑惑的脸蛋,阮朔同情地想,小公主还是天真了。
“殿下,不说别郡,单说辽东,远离中原腹地,此处豪强地主要如何,朝廷哪里能管得过来呢?”
“这倒是。”
楚襄赞同地点头,“幸亏本宫来了,总该拨乱反正的。”
拨乱反正。
上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摔死在深沟里了。
阮朔动了动唇,试图暗示什么。
却听殿下又温声道:“听说阮大人从前在泗阳郡做过好些年的长史,为官经验丰富,想来代行郡守职务,必定游刃有余。”
代行郡守?
阮朔一点没有被重用的喜悦,颤颤巍巍地道:“下官听说,新任郡守即将上任……”
“他来不了了。”
公主殿下摇了摇头,好像有几分可惜。
然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告诉他,“他任广阳郡丞的时候,残酷不仁,侵害百姓。听说他要调至别处后,有壮士连忙集结人手,冲进他家把他乱刀砍死啦,大卸八块呢。”
阮朔眼前有点发黑,浑身发软。
那乱刀好像砍在他身上似的。
他混混沌沌地问:“殿、殿下,下官来了这么久, 怎么不见凌大人他们。”
“凌大人呀……”
公主朝他抬了抬脚,“大人猜一猜, 本宫鞋面染上的血是谁的。”
他明白萦绕不去的血腥气从哪里来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阮朔想拔腿就跑。
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噗通跪下,连连磕头:“谢殿下赏识,下官一定替殿下好好治理郡政。”
楚襄笑了笑,亲手扶起他。
“阮大人别怕,虽然大人从前的同僚死得差不多了,但本宫为大人准备了帮手。他叫刘彰,从前做过主簿的。大人可要好好教他。”
“是!下官一定鞠躬尽瘁。”
送走了脚底打飘的阮朔,楚襄拍拍手,重新展开那张绢布看起来。
负雪想了想,小声道:“殿下要留着阮朔?”
“阮朔是胆小怕事了些,但至少确定他与凌河凡不是一路人,暂且留着吧,总得有个治理郡政的熟手稳住局面。”
“那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响应民意,为民泄愤啊。”
楚襄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绢布。
那上头写着“万民书”三个字。
…………
隆冬时节的辽东寒风刺骨,便是午间也没有多暖和。
永宁百姓几乎整日都在家猫冬。
今日,城里即将发生一件大事,他们这才结伴出来看热闹。
“凌河凡那畜生真是让九公主殿下杀的?”
“听说是凌河凡胆大包天,想毒杀殿下在先!”
“他怎么敢?那可是公主殿下啊!”
“他怎么不敢,从前好几任郡守是怎么死的?强龙难压地头蛇呀。”
“他这条毒蛇可算是死了!”
“可新来的公主殿下会不会是条更毒的毒蛇?”
“怎么这样说?”
“初来乍到,便将县衙杀得血流成河……”
“那也是那群狗官有恶意在先,殿下身边的护卫誓死保护她,这才杀了人。”
“你怎么一直为公主殿下说话,好像认识公主殿下似的。”
“我哪里能认识殿下呀。只不过……”
那人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昨日殿下入城时,我在暗处偷偷看了眼。才十二、三岁 小姑娘呢,模样玉雪可爱,漂亮得不得了,娇娇弱弱的,一看就不是嗜杀之人!”
楚襄连打了两个喷嚏后,默默灌了一杯热水。
负雪一边给她披上大氅一边看向底下的刑场:“殿下,百姓来得差不多了。”
楚襄看了眼日头,懒洋洋道:“等午时吧,好歹守点规矩。”
午时一到,即刻行刑。
楚襄上辈子在电视剧里听过很多遍这句话,这辈子自己亲自喊出来,有种奇妙的感觉。
更奇妙的是,要砍头的人早死透了。
尸体僵硬,脑袋砍起来很费劲。
幸亏行刑官手里的刀是她提供的,精铁所制,锋锐无比,砍个百来下都不会卷刃。
伴随着砍脑袋的声音,楚襄站在高台之上,手中举着那张万民书,大声朗诵。
辽东郡郡尉兼永宁县令凌河凡,在任期间,横征暴敛、勾结盗匪、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侵占田产。
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罪行累累,实在罄竹难书。
不斩首不足以平民愤。
现应各县百姓所请,对其施以斩刑。
从她入辽东郡以来,各县百姓对凌河凡的控诉数不胜数,她让明月整理出了这份万民书。
凌河凡竟敢毒杀她,本就该死。
只是替老百姓杀他,更益于她收拢人心。
至于死后砍脑袋,纯粹为了搞事情。
要不是怕过于血腥的场面吓到围观的老百姓,楚襄更想把他大卸八块,然后分送给城北那些豪强地主,做见面礼。
正如此想着,刑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陈冤叫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