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阮朔胆小吧,他还真就跟个愣头青似的, 亲自把凌河凡血呼啦喳的人头送康家去了。
康家家主康正德暴怒,之后请了薛、陈两家家主入府议事。
城北的消息传过来,负雪不免有点担忧。
凌河凡被他们推出来打前锋,现在前锋死了,他们作为主力,要亲自上了。
自家殿下还轻松地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擦着桌案上鎏金的狭长锦匣。
这锦匣是楚襄离京之时,王叔楚裕前来送行,悄悄相赠的。
哪怕负雪天天跟在她身边,都不知道锦匣中装了什么。
楚襄忽然抬头:“负雪,你知道这匣中是什么吗?”
负雪一愣:“属下不知。”
“是霍老将军早年间的佩剑。”
“霍老将军?”
霍家三代名臣宿将,从南到北征战四方。
先帝在时,便颇受忌惮。
两年前,霍老将军与其独子及其长孙相继战死西北,同时,西北战场初定,北戎退回扎鄂湖附近。
之后不久,先帝病重,诸位成年皇子辅佐太子,共同监国,掌军政事。
彼时还是五皇子的新帝,举荐虎威军统领沈昌禹前去西北驻防。
霍家军被调回京中,紧接着就被打散重组,分派到各郡,编入地方驻军之中。
大概皇室考虑到鸟尽弓藏的吃相太难看,也担心做得太过,会逼得霍家揭竿而起,于是留了点体面。
允许霍家幼子霍浔带领霍家精锐亲信,换防于辽北,改称辽北军,隶属于北部边防军。
说是换防,和流放差不多了——辽北远离中原腹地,人烟稀少,不被重视。
霍家来此后,干得最多的活就是和流放的犯人一起在边塞的险要处修筑小城屯守。
做做苦力也就罢了,谁知夺嫡之争中,五皇子干掉了太子,抢班即位,迎了沈昌禹之女入宫,又封沈昌禹为北部边防军三军统帅。
沈家在朝堂上被压了那么多年,沈昌禹现在一朝得势,必然会给霍浔穿小鞋。
辽北军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
楚襄打开锦匣,小心翼翼地拆下剑柄上的剑穗。
一边拆一边在心里道歉:霍爷爷,我也是缺人手,只能借用下您的佩剑和您家孙子了,您别生气呀。
她幼时是见过霍老将军的,慈眉善目的一个人。
皇帝爹让她喊霍爷爷,老将军还送了她一套木制小弓,类似于玩具。
她至今还留着。
给霍老将军道歉完了,又给王叔楚裕道歉。
王叔与霍老将军是忘年交,赠她佩剑,是拜托她能将佩剑转交给霍浔。
其实她也算是转交了,就是方式有点独特。
她用另一个小盒子,谨慎地将剑穗装好。
然后大手一挥,拨了五百套冬衣和两车粮食出来。
最后提笔写了封信。
关于这封信,她斟酌许久。
主要考虑到霍浔这人脾气不是太好——据说霍家军被解体的时候,他提着长枪,准备孤身一人杀进宫来。
霍家旧部劝住了他。
你要撑起霍家的门楣,你长兄的一双儿女尚且年幼,要你看顾;你此为无异于造反,坏了霍家世代忠良的名声之类。
所以楚襄想着以温和的文字,表达出自己想与他合作的诚意。
可偏偏她也不是那种会说漂亮话的人。
斟酌半天,索性拿了张新的绢布,唰唰唰写出心中所想。
…………
“本宫急缺人手,还望霍将军相助。”
“冬衣与粮食是本宫的一点心意,如若事成,稍候另有大礼奉上。”
“匣中剑穗,将军想必认得——若将军肯相助于本宫,本宫自会将霍老将军佩剑完整交还。”
“若将军不肯相助,那霍老将军的佩剑,本宫只能自己留着了。”
傻大个霍安把九公主送来的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最后傻愣愣地问他家少主:“这是请求还是威胁啊?”
霍浔正沉浸式地摸着剑穗,闻言,嗤了一声,“你是从信里的哪个字眼看出了请求的意味?”
霍安思考了下,“好像没有……那就是威胁?!那咱们该受这个威胁吗?九公主该不会让我们去杀人放火吧?少主,你要三思啊!”
三思个鬼。
霍浔抬了抬下巴, 吩咐:“把冬衣和粮食给弟兄们发下去。告诉弟兄们,吃饱喝足,准备干活。”
霍安疑惑又遗憾地“啊”了一声,“不抢康家他们了吗?”
“抢啊。你以为那位公主哪处地方用得着我们?”
…………
伴随着与霍浔来来往往互传了几封信后,楚襄点齐亲兵与青壮,踏向了往城北的路。
和城南的土坯房、茅草屋不同,永宁城北多是高门大院。
道路皆由青石板铺就,左右两边立有各种铺子。
客栈、酒肆、典当行、车马行、成衣铺、胭脂水粉店,甚至有青楼。
来往之人既不面黄肌瘦,也不局蹐不安。
虽常说士农工商,但这些大商人、大手工业者、大高利贷者,有钱就能改变身份。
法律贱商人,而商人亦富贵,尊农夫,农夫亦贫贱。
楚襄骑在马上,微微仰头,隐隐能瞧见前方的高楼连阁。
那是康家的庄园。
既然要快刀斩乱麻,干脆就从最棘手的那个开始,这和擒贼先擒王是一个道理。
先行一步的私兵队长罗营已带了人,兵临城下。
是的,兵临城下——这座巨大的庄园,宛若一座小城。
四面砌了一人高的砖墙,中间开了一堵厚厚的石门,石门上方建了望楼,四隅建有角楼,形似一座城的城楼。
此刻,石门紧闭。
但石门上方的望楼,已立满了凶神恶煞的带刀家兵。
康家家主康正德亲自出来督战。
在康正德看来,凌河凡失手是因为其本就是个废物,绝不是因为新来的小公主有什么本事。
毕竟那只是个养在深宫十几年的黄毛丫头,没死在路上就是她命大福大了。
杀人也好,砍头也罢,不过是虚张声势,为了震慑住他们。
他可不会上当。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策马而来的小姑娘、又稚嫩又纤弱时,便立即露出了轻蔑又贪婪的笑。
他留恋地多看了两眼,甚至想讲和。
只要她委身于他,他保证她能继续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
康正德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楚襄勒停了马。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忘了词。
于是从怀里拿出一卷绢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