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柴云后来发现,他不仅打不过霍浔叔侄俩,还被那个文文弱弱的霍家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这一场比试过后,柴云获得了霍停这个相谈投机的朋友,然后不可避免地认识了霍停的妹妹霍璃。
但他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只喜欢和混小子们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比武打架。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孩子相处,总觉得说话大声点或者冒出一句脏话,就会吓到她。
霍璃在的时候,他总是不自在。
他不懂怎么表达这种不自在,以致于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好像凶巴巴的。
之后霍璃就不怎么出现了。
柴云后知后觉地以为自己把好兄弟的妹妹惹生气了。
正想着怎么道歉呢,某一天他突然发现,到新兵队给他们做基础医疗知识的普及工作的人换成了霍璃。
原来小姑娘不是因为生气不出现了,而是因为医营招收学徒的时候,她报名参加了,还拜了殿下身边的寻春姑娘做师父。
于是,时隔好久,柴云再见到霍璃的时候,他愣愣地坐在台下,霍璃端坐于台上,给他们讲战时受伤之后的自救与互救之法。
霍璃一眼瞧见了新加入新兵队的自家兄长,以及兄长身边那个总是别别扭扭的柴云。
她在心里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一指柴云:“麻烦这位小兄弟,去外面帮我搬个稻草人进来吧。”
“……”
柴云丝毫没察觉到霍璃故意驱使他,反而觉得这是个讲和的好机会,积极地跑出去了。
他扛着稻草人进营帐,霍璃又从容地指挥他将稻草人放在她面前的长桌上。
柴云弯腰放下稻草人,抬眸的瞬间、恰好与霍璃狡黠愉快的目光对上。
他一怔,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垂眸,慌张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待他盘腿席地坐下,霍璃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老学究的语气开口道:
“医营八组霍璃,今日奉殿下之命授课,还请诸位细听。”
“战场之上,急性大出血乃是导致死亡的重要原因。”
“但我们可以通过采取紧急止血措施,防止因为大出血而导致的昏迷或者死亡。”
“第一,是手压止血法,此法适用于四肢大出血时。用拇指、手掌和拳头用力压住出血部位靠近心脉的上方,就会断绝血流来源。”
“手压止血只是临时止血措施,手压的同时,要准备换用别的止血法。”
“最常见的就是加压包扎止血法,用纱布盖住伤口,再用布带紧紧地包扎起来,这适用于全身各部位。”
“有些伤口部位太深,不能加压包扎,就用填塞止血,用急救包的棉垫或者纱布块填塞在伤口内,再加敷料进行包扎,把伤口的血管挤压闭合。”
霍璃一边在稻草人身上做示范,一边展示了下手中的急救包。
一个很普通的用麻布缝制而成的布袋,但里头配备了多种中草药制成的止血粉、三尺长的止血带、纱布、瓷瓶酒精等。
除了柴云外,在场的很多人都眼熟这种样式的急救包。
因为时疫之初,医营的医工们便是背着这样的麻布包,为他们治病的。
只不过今日之后,这样的急救包,会下发至各队伍,人手一个。
所有人听得都很认真,柴云也是。
他甚至早被霍璃大方而熟练的授课模样惊呆了,可他心里总有一点点莫名的悸动。
这种感觉令他坐立难安,不发泄出来他浑身难受。
于是小学鸡柴云头脑一热,举手问道:
“我们这些负责杀人的人,若是还要学救人的法子,那要你们这些医工做什么。”
此话一出, 营帐里鸦雀无声。
就连与柴云最为要好的霍停都捂住了脸。
在大燕,民间医工是贱业,可在殿下这里,医工是极受人尊重的。
霍璃倒是没有被冒犯、被挑衅的感觉。
她一边默默地给柴云打上“幼稚”这个标签,一边笑盈盈地解释道:
“战场上的军医不是贴身存在的,很多受伤的兵士都是在一场仗打完之后,才能得到救治。”
“而中间耽误的时间,就意味着可能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如果有人及时给伤员做了急救措施,那么他生存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所以殿下安排此课,不仅是为了你们自己,更为了与你们并肩作战的兄弟。”
“你们一定不想眼睁睁看着兄弟在你面前流血不止,却不知所措,或者所做的不得要领。对不对?”
柴云听得目瞪口呆,霍璃再一次问了“对不对”之后,他才嘟囔着回答:“对”。
霍璃朝他微微颔首,他几乎是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倒不是为自己的无知而羞耻,他是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冲动找茬。
霍璃一定觉得他很愚蠢。
柴云甚至觉得自己以后都没脸缠着霍停与他比试了,他还能不能和他们兄妹俩做朋友了?
柴云很失落,失落到连营帐里的人渐渐散去,他仍呆坐在原地。
还是霍停用手肘碰了碰他:“快起来吃饭,今日饭堂有红烧鱼!你不是最喜欢吃吗?”
柴云仰起头,脸色还是红的。
霍璃从长桌后抱着急救包走下来,走到他跟前,眨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看他。
“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稻草人是你搬进来的,辛苦你再搬出去——要记得放好哦,下次还要用。”
柴云整个人都麻了:“还有下次?”
“当然呀,下回应该要讲身体各部骨折的紧急固定之法。”
比起授课之时故作成熟稳重的声音,此刻的霍璃说起话来多了几分轻松和温软。
柴云有些恍神。
霍璃微微俯身,催促他:“快去搬吧,搬完一起去吃饭,我和我哥都等着你呢。”
柴云脸色更红了些,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随即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稻草人一溜烟跑出去了。
身后,霍停折服地给自家妹妹竖了个大拇指,霍璃不为所动,一脸深藏功与名的淡然。
……
冬去春来,流水破冰,阳光和煦,万物生机勃勃。
楚襄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外看去。
曾经骊河下游的大片荒芜,在短短五个月内,化作了满眼繁忙景。
那些租了土地、领了粮种的奴隶和平民正在沟渠纵横的田间劳作。
远处河岸边,龙骨水车和水转筒车遥遥运作着。
虽然远远不能称一句国泰民安,但也别有一番安宁平和之意。
楚襄满怀欣慰地放下车帘,转头问车里的负雪。
“那些领了新型良种的百姓可全都签了自愿书了?”
负雪颔首答道:“签了,等整理完毕,属下便让司农将自愿书呈交殿下。”
所谓的新型良种,无非就是土豆、红薯、玉米和水稻。
水稻是大燕南方百姓的主粮,北方也有少量种植,不过北方主要还是以小麦、粟和黍为主。
辽东郡这边因为远离中原地带的原因,水稻也很是少见。
而土豆、红薯和玉米更是尚未传到大燕的物种——便被楚襄冠以西域外邦进贡之名。
让部分百姓放弃一贯种植的粮食,选种新粮,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不过出于对公主殿下的信任和感恩,他们勇敢地接纳了公主殿下拿出来的新粮种。
当然,楚襄肯定也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她详细写下了各粮种的种植注意事项。
将该事项交于县衙司农,命令司农安排所有负责农事的官员手把手地教导百姓,并时不时地去田间巡查。
她也当着百姓的面许下了承诺,承诺新型粮种的种植风险由她一力承担。
若是收不到粮食,不仅不需要交赋税了,公主府还会拿出相应的粮食出来补偿他们。
保证饿不到他们。
既如此,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加上积极响应楚襄的大多数是从各大户家出来的奴隶,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更没什么好怕的。
一个字,就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