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蒲也,他是从渔阳起就跟着她的人,也十分感激她的知遇之恩,忠诚度基本不用质疑。
他手底下的人,也是楚襄精心在工匠里头挑的,都是老实憨厚、家小都在永宁的人。
即便如此,楚襄仍是在小胡子山下派了亲兵轮番把守。
山上建了木头房作为宿舍,安排了厨娘负责伙食。
窑室工匠吃住都在山上,偶尔下山回家,需要注明事由和来返时间。
好在他们都本分得很,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犯了她的忌讳。
怎么说呢,这个时代的百姓挣扎在生存线上,他们疲惫而麻木,基本没有思考的力气与能力。
温饱,就是最大的要求。
关于公主殿下为什么开矿,又为什么打造兵器,他们懒得去细想,也不敢去细想。
反正,没人想把眼前这口吃饭的锅给掀了。
作为“锅主”,楚襄很满意。
她又叮嘱了两句,这才离开。
离开之时,正好瞧见一个工匠用独轮车运着矿料进来。
对方瞧见公主殿下,立即停好车,跪下行礼。
楚襄却没有叫他起来,反而是盯着他的脸,神色严厉。
“窑室操作细则一是什么?背给本宫听听。”
那人一愣,摸着自己沁着汗水的脸,猛地醒悟过来,继而就慌了神。
他没有戴口罩!
“殿下,小人方才觉得闷热,这才摘了口罩。”
楚襄神色如冰,动了动唇,还未出声,蒲也已在一旁跪了下来。
“请殿下息怒,是小人疏于叮嘱、管理,还请殿下责罚。”
楚襄看了蒲也一眼,倒也不客气:“也好,反正你手底下人犯错,你代为受过也没什么问题。罚的钱便从你月钱里扣。”
蒲也松了口气,连忙应声:“是,小人遵命。”
待殿下走了,他才慢慢起身。
没戴口罩的工匠则是愧疚地跑过来:“对不起工头,都怪我……唉,真倒霉,怎么偏偏让殿下抓到了。”
蒲也闻言,一改往日好脾气的模样,摆出了一号窑室室长的架势。
严肃道:“这与有没有被殿下抓到有关吗?问题的核心在于你没有遵守细则。”
“让你戴口罩是为了你好!窑室中烟灰熏人,粉尘大,不戴好口罩生了病怎么办?听说康家从前就有工匠生了咳血病,不治身亡的。”
“有教训在前,你还不引以为戒!若是这般不惜命,那我今日真是白替你受过了。”
蒲也说完,便气哼哼地走了。
徒留工匠在原地目瞪口呆,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 一边掏出口罩戴上,一边追过去。
“哎,工头别生气啦,我知道错啦!以后再也不犯啦!”
还未离去的楚襄隐隐听到这句话,摇头笑了笑。
负雪见了她的笑容,也开心起来,关切道:“殿下累了吗?可要下山?”
“来都来了,去隔壁瓷窑看一看吧。”
当初窑室刚刚建成六座时,楚襄便把后两座设为了瓷器实验炉。
那时她忙着教蒲也“灌钢法”,也没忘记抽时间来瓷窑看一看。
相比于陶器,瓷器其实就是升级版。
康家陶坊的工匠既然能烧制陶器,那么稍加指点,就能烧制瓷器。
楚襄依照山势新建窑室,就是为了让窑炉结构越发合理,便于提高烧造技术。
在原料和窑型都适合的情况下,只要在制陶的温度基础上添火加温,就能烧制出瓷器来。
窑工们按照从前制陶的经验,很轻易地就用瓷土烧制出了青瓷和白瓷。
只是起初烧制出来的瓷器还有流釉或者釉层剥落的情况,后来随着施釉手法的日渐熟练,胎釉的结合逐渐牢固,厚薄程度也更为均匀。
他们烧制出的第一件近乎完美的青瓷,已被楚襄摆放在了书房,当做纪念品。
那件青瓷其实是个碗,胎质坚硬,釉色光润透明,隐约呈现出碧玉海水般的晶莹绿色。
楚襄刚开始拿到手的时候,一度想拿这个青瓷碗吃饭,毕竟这样的瓷碗在她眼里,并不稀奇。
然而考虑到这只瓷碗刚出炉时,所有窑工像供奉什么稀世珍宝似地供奉着,她顿觉自己“奢靡”过头了,便心虚地将青瓷碗当珍宝似的摆在了书房里。
时隔三个月,瓷窑成品室的瓷器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空间。
其中甚至有了些工匠们炫技攀比之作——
要不怎么说民间手艺人都是暗藏的大佬呢,他们当中有些人不用楚襄提点,就自发地尝试在瓷器表面刻划各种装饰纹饰。
有的试着突破了碗碟罐壶盆等常见形状,琢磨出了仿造动物、禽鸟形态的造型,如此,功能性与观赏性就兼具了。
楚襄暗地里深深折服于古代手艺人的匠心,所以她一点不担心瓷器质量,而是苦恼于瓷器的销路。
辽东郡就那么大,还穷,内销是不可能内销的。
毕竟瓷器主打的就是奢侈两个字。
因此,半个月前,楚襄从县里召集了一批商人,再从带来的人里挑了三十人出来,组成了一支商队。
说来也巧,她沿途收拢来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商人。
她找不到有从商经验的人手,只能暂时依靠县里的商人。
这些人会定期出去进货,楚襄便托他们带出去了少量瓷器,尽量找到销路。
如果成功售出,收益五五分成。
这种无本的买卖,那些商人当然愿意做,还十分积极。
如果此行顺利,楚襄打算把他们做成经销商,以后就经他们的手,往外销售瓷器。
但有一个问题,她并不想因为瓷器的缘故,令外界将目光聚焦于辽东郡。
发财可以,但得低调。
楚熠和太后肯放过她,除了在意遗诏与名声外,更是笃定她在辽东郡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若是她折腾的动静传到盛京去,猜疑与暗杀肯定接踵而至。
所以,要卖瓷器可以,“货源”不能是辽东郡。
县里商人原来的进货与行商路线基本是固定的,就在辽东郡附近的辽西郡、渔阳郡、右北平郡和上谷郡之间转悠。
这一次,楚襄挑了人与他们随行,目的除了是学习行商经验与监视外,还有保护他们南下、扩展销路与进货渠道的意思。
她卖瓷器是为了钱吗?
不, 钱到了乱世就没什么用了,她要的是粮食。
南方粮商多,瓷器的收益就地换成粮食带回来——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到了南方,县里的商人就成了生面孔,而她派出去的人来自各郡县,口音各有特色。
混在一起,七嘴八舌,鬼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个郡县来的商队。
只是往南方行商,路途遥远,行走艰难,他们还未归来,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楚襄一颗心落不到实处,看着眼前的精美瓷器,仍是愁眉不展的。
等她下了山,看到山脚下等候的马车,又想到什么,顿时仰天长叹。
——战马,她还得愁战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