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逃亡路上的一点不顺心都能让楚熠立即大发雷霆。
在目睹又一个内廷卫的小宫女死于楚熠剑下的时候,薛复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冷意。
但是等楚熠发完了脾气,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走到了楚熠跟前。
“陛下,虽然吕乾月已经占领了盛京以及周边地区,但是您在关中地区仍有相当的势力,中尉军镇守关中各地的人马起码还有六万人。”
“这些人是不会向一个草莽出身的泥腿子、俯首称臣的。将来您一声令下,他们必定会发起反攻。”
然而这一次和从前不同,楚熠并没有被安抚住。
他将手中那柄还在滴着血的长剑抵在了薛复胸前。
“朕信任你,将神使军交给你,你便是这样带兵的吗?神使军什么时候成了一群滥竽充数的绣花枕头?”
剑尖的鲜血很快染红了薛复的月白外袍。
他有很多矜贵的毛病,比如不能忍受不洁,可是在帝王面前,他什么毛病都不能有。
薛复垂着眸,跪了下来。
从开始帮楚熠夺位那天起,楚熠好像就没有再让他双膝跪下行礼过。
地面的凉意透过衣袍渗透到肌肤,薛复感受到了一点微薄的刺痛感。
他以头磕地,颤声道:“是臣不胜其任,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重罚。但臣希望陛下不要为此气坏龙体。”
“有中尉军和虎威军在,陛下回京指日可待。而臣已无用,愿求一死。”
这种以退为进的拙劣套路,薛复用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楚熠听着也冷笑起来。
他抬起长剑,在薛复肩头敲了敲,“你是不是仗着朕对你狠不下心来,故意如此说。”
薛复低着头,不吭声。
楚熠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发髻、发髻之下纤长的脖颈,还有挺拔宽阔的背脊。
这位为外界所不齿的阉人,在过去漫长的二十多年岁月里,更多地扮演着亦师亦友、甚至父亲般的角色。
楚熠闭了闭眼,忽地抬手,将长剑狠狠掷地了出去。
“起来吧。不年轻了,没事别跪来跪去。”
薛复后背一僵,停顿片刻,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他从后方的行李中,挑出一件干净的衣衫,呈了过来。
“陛下,您的衣衫脏了,换件干净的吧。”
楚熠嗯了一声,坐了下来,习惯性地张开双手。
薛复熟练地为他宽衣解带。
楚熠看着薛复低眉敛目的模样,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兰草香。
他暴怒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盯着薛复的高挺的鼻梁,阴鸷道:“那些狼子野心的藩王竟敢袖手旁观,将朕逼到此种地步,他日朕必让他们付出代价。”
…………
“此刻流亡巴郡的五皇兄想必已经气疯了。”
温暖如春的毡房内,楚襄盘腿坐在桌案边,单手撑着下巴。
另一只手一边在信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那些藩王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吕乾月都称帝改国号了,他们还没举起“肃清反贼”的旗号,出个兵意思意思。
不过对各藩王来说,眼下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想到未来越发扑朔迷离的走向,楚襄高兴之余,不免叹了口气。
从吕乾月攻入洛州开始,她就不具备上帝视角了。
以后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襄有点担心,也不知道她的脑子够不够用。
系统自以为贴心地冒泡安慰:“宿主别怕,你不是有我呢嘛!”
“谢谢,你有脑子吗?你还不如我呢。”
系统:“……呜呜呜,宿主人身攻击也就罢了,怎么还自损八百。”
楚襄不理哼哼唧唧的统子,将写好的信件塞进信封,然后掀开厚厚的布帘,走出毡房。
耳边隐隐传来远方军士们的呼号声。
她似乎能想象出,此刻霍浔在练兵场上神采飞扬的模样。
要是楚熠留着霍家,吕乾月大概连正江都越不过。
她带着这样的想法,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负雪。
之后,负雪与军中的霍南一起,带着部分工匠去往了苍山郡。
当初接各处霍家旧部入辽东时,霍南便奉命去了苍山郡。
可是郡中的汤成季并未随着霍南离开,只是将家中的幼童老人送入了辽东。
他与家中青壮妇孺仍然坚守苍山——一来作为耳目及时传递中原的消息;二来他舍不下苍山百姓。
汤家以医药起家,如今家大业大,他愿意同郡守林开一起,尽力守护这方百姓。
楚襄当时听了颇为动容,心里莫名就记挂上了苍山郡。
现在吕乾月入主盛京,中原形势大变,各郡各藩王在封地上厉兵秣马,自行其是。
她也就能趁机借林开和汤家的手,把苍山郡变成她的苍山郡了。
——一个月后,伴随着一支神秘的“西域商队”进入苍山,苍山的郡守林开忽然决定重新修葺城楼,加固城防。
又号召百姓们开荒种地,汤家大力呼应,率先种起了“西域商队”带来的高产粮种。
种种变化令苍山百姓混乱不已——可是林郡守一贯爱民如子;那年时疫,汤家更是倾尽全力救助全城百姓,这些年来,悬壶济世之心,从未变过。
跟着他们的步伐走,总是没错的。
何况这些年因为渭河行宫的修建,他们苍山深受横征暴敛的苦。
现在大燕暴君虽然被赶去了巴郡,可新皇帝吕乾月也不见得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起来。
身处乱世,只能自力更生了。
于是当疯狂的开荒屯粮过后,郡守发布募军的告示时,城中的男女老少们踊跃应征。
他们没想过效仿吕乾月揭竿而起,只想在危险来临时,有能力扛起戈矛护卫自己的家园。
就这样,一座后来在战火连绵中固若金汤的城池于无声中慢慢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