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书房门,恰好与来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正要惊呼出声,来人竟然笑着捂住了他的嘴,“别来无恙,冉大人。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容某?”
容……借着微弱的烛光,冉赞惊恐而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没有恶意的中年男人。
的确似曾相识。
是谁?
“容某曾奉大人的命,于荼溪山剿匪,大人竟不记得了吗?”
荼溪山剿匪?容……容珲。
“你是容珲将军!”
“将军之称不敢当,在下曾经只是普定县的小小守将罢了。”
可普定县的守将曾经更是威名赫赫的霍老将军的帐中副手啊。
因为皇帝忌惮,才被调至普定县做个守将。
那时由于霍家的这层关系,冉赞即便心中暗骂皇帝薄情寡义,明面上也不敢与容珲太过亲近。
两人之间,大概只能称得上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后来,城中忽然有人告发说容珲贪污军饷,容珲莫名其妙下了狱。
冉赞几经调查后,发现了其中的门道——是朝中有人在想方设法地一一清除霍家“余孽”。
于是他利用郡守之便,尽力保护容珲。
军饷贪污案迟迟未有结果,容珲在牢里待了很久。
再后来,南方六郡遭了大灾,吕乾月举兵起事,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他重整郡中治安与民生时,才发现容珲从牢中消失了。
跟随容珲来的部分霍家军也不见了。
那时鄣郡自顾不暇,他也懒得追究容珲去了哪里。
没想到,时隔五年,容珲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冉赞一时不知道该做出惊吓还是惊喜的表情来。
他动了动唇,正欲让容珲放开他,就感觉到容珲轻柔又不容反抗地将他推进书房中,反手关上书房门。
然后,容珲伸手一指即将燃尽的烛灯,“外头天色未亮,劳烦大人再点一盏灯吧。”
冉赞彻底懵了,下意识地照做。
书房亮起来后,他那离家出走的脑子也随之回来了。
“容、容将军怎么突然到访,倒叫我吓了一跳。”
“让大人受惊,是容珲的错。但容珲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与大人商量。”
冉赞正悄咪咪地打量容珲的神色与衣着——得出他近年来日子应该过得不错的结论。
闻言,又是懵了懵,“是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容将军漏夜前来?”
容珲:“……”
要不是知道冉赞本性善良正直,他简直要怀疑冉赞是不是阴阳怪气他。
容珲心虚地摸摸鼻子,开门见山道:“容某希望大人可以下令,命城中百姓南迁。”
“南、南迁?为何?”
“雨季将至,卢道兴又兵临城下,若百姓坚守不出,要么葬身于洪水,要么死于卢道兴大军刀下。大人忍心看到此种局面吗?”
他当然不忍心!
他难道没有让家人和百姓们出逃吗?
可百姓们说,现在何处没有连绵的硝烟?
他们能往哪里逃?与其客死异乡,不如留在城中,还能有个落叶归根的“圆满结局”。
冉赞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南迁,便是去闽中郡。你可知那一年闽中大疫,吕乾月弃郡北上,多少人困死闽中?那里冤魂遍地。百姓不敢去啊。”
容珲摇头道:“容某说的不是闽中,还要往南。”
“还要往南?”
冉赞唰地站起身来,“那就是东越了!越人之地,何尝不是龙潭虎穴?”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容某便是从东越来的。”
容珲一脸淡定,冉赞却是瞪大了眼睛,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从东越来的?难道当年是东越的人救了你?你、你竟然投降了东越!霍老将军在世时,与越人打过多少仗?多少霍家军死在越人手里?你怎能向他们俯首称臣!”
容珲遭了冉赞一阵劈头盖脸的“唾弃”后,丝毫不怒,反而笑起来,“大人有所不知,东越已是我家主公的地盘——我家主公是大燕人士。”
听到主公两个字,冉赞的第一个想到了那位还活着的霍家小公子,“霍小将军不是在辽北吗?”
“小公子永远是我们霍家军的少主。可如今小公子、容某乃至整个霍家皆身处襄军旗下。”
容珲毫不避讳地拿出随身携带的腰牌。
明亮的铁腰牌上清晰地刻着“襄——容珲”三个字。
冉赞盯着腰牌挪不开眼,脑子转动的速度比长兴河的水流还快。
襄?哪个襄?能叫霍家全军臣服?
眼见冉赞快要想破脑袋了,容珲也不挑明,只道:“主公承诺,鄣郡的百姓会在东越得到安顿。”
“而容某会留守城中,与大人一道,击退卢道兴的大军。”
冉赞眼睛亮了亮,又骤然黯淡,“我知容将军骁勇善战,但敌军人数众多,即便将军肯相助,只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所以主公命容某领了一支精锐随行,定不会让卢道兴越过长兴河。”
容珲似乎胸有成竹,冉赞被说动了。
同时也冒出了一点疑惑,“既然将军有必胜的把握。又为何让城中百姓南迁?”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不待容珲有何反应,冉赞先懊恼地骂自己糊涂了。
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人家凭什么无偿地相助?
城中的百姓就是他要付出的“回报”。
可他又怎么能轻易地将全郡百姓的身家性命交托给他人呢?
冉赞陷入了深深的为难之中。
容珲也不逼迫,安静地等着他做出决定。
灯花不停地溅开,啪啪作响;外头有了几分天光,可天色还是灰沉沉的。
冉赞茫然地看着窗外,忽地一阵风吹进来,带着雨季特有的浓浓霉味与水腥气。
他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深深地看了一眼容珲后,缓缓道:“南迁的告示我会发,但百姓们是否愿意南迁,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浓厚的故土情结牢牢地捆绑着百姓们,即便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都有人不愿意背井离乡。
容珲笑道:“故土始终都在,只要能保住命,终有能回家的一天。冉大人好好劝劝你的百姓吧。”
他起身,施了个礼,“容某也不耽搁了,这便召集精锐们,准备迎敌。”
他往外走去,身后的冉赞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