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容将军看在与鄣郡从前的缘分上,往后能多看顾南迁的鄣郡百姓。”
容珲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头将他扶起,“大人别担心了,主公不会苛待任何人的。大人也别总是为百姓的未来担忧了,当下先打退卢道兴吧。”
冉赞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我这就去点齐城中守将与青壮,配合将军。”
然而当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打开城门、带着一众军士打算血战长兴河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也许容珲根本用不着他们。
容珲不是翻山越岭走来的,他是沿着闽江、衢江,乘船而来的!
此刻,那些大小不一的船只就排列于长兴河上,远远看去,宛若一座气势恢宏的山丘浮于水面之上。
而山丘之顶,也就是中间最高大的那艘船,足有十余丈高,庞大的船体几乎占了半个河道。
冉赞仰望船身,只觉费力,便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小船。
说是小船,却不是普通的渡船,个个在甲板之上用砖石砌了半圈城防所用的低矮女墙。
应该是用来架设弓弩,同时抵御敌方的远程武器。
齐整的船只上面都竖有一面刻着“襄”字的旌旗,旌旗迎风飘扬,船帆也随风猎猎。
加之天色昏沉,冉赞莫名有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他为了远道而来的帮手惊叹,河对岸的卢道兴大军们更是目瞪口呆。
于他们而言,这些气势如虹的战船们更像是深藏于河底的怪兽,突然浮出水面,对他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而那怪兽口中喷吐而出的武器更是怪异而凶猛——似乎是一颗铁壳包裹的球形物件。
那物件从天而降,在他们跟前炸成碎片,无数尖利的铁棱裹挟着某种气味浓厚的粉末,从碎片中激射而出。
铁棱四散飞击,深深没入他们的皮肉、头颅、脖颈……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与痛呼声,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
箭矢裹了火油和布幔,沾染上空气中的粉末,立即化作了火把,所落之处,瞬间生出熊熊烈焰。
偏偏敌方还占据了上风向,大风一吹,便是火烧连营之势。
他们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营帐,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焰火涨天。
他们的战船停在岸边的浅滩之上,原本是打算风平浪静之时,渡河入城的。
可此刻那些船只都和刺猬似的,船体遍布一触即燃的箭矢,于火海之中慢慢化身为一片废墟。
漫天遍地的赤红之中,他们根本听不到后方主将说了些什么,本能地丢下武器,往火海外冲去。
可他们跑不掉了,身后敌方的战船放下了登岸用的踏板,敌人络绎不绝地从船中涌下,穷追不已。
…………
从清晨战至日暮,从长兴河北岸追击至四十里外的荼溪山,直到卢道兴领着数百残兵逃入山中,追击才勉强停下。
容珲一边下令就地在山下扎营,一边安排人手搜山,并将荼溪山的各个山口牢牢封住。
冉赞身先士卒,没死在敌军刀下,倒是险些累死在追击的过程中。
再看容珲带来的那些军士,不说精神抖数,却个个还有余力安营扎寨,起锅做饭。
冉赞喘着粗气,靠坐在一棵大树下,只觉自惭形秽。
偏偏这时有一个眉眼异常深邃俊美的少年也看中了这颗大树,走过来问道:“这里没人吧?”
他有气无力地摇头,少年便笑着在他身边坐下。
然后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叠用针线缝起来的、雪白却又皱巴巴的纸张。
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细细的荆笔,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口中念念有词地在纸上写道——
“康平九年,九月二十六,天气阴。”
“与卢道兴之军大战于鄣郡普定县外的长兴河,临阵先发火器,再发弓弩,破敌之势后,下船与敌人短兵相接。”
“敌人落荒而逃,追敌四十余里,困敌残部于荼溪山中。”
少年唰唰写完,欢快地把那叠纸收回怀中。
满意地拍拍胸口后,扭头看他,眼底不见丝毫疲惫,只有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少年说:“我叫柴云,兄弟,你叫什么?”
冉赞愣了愣,心想,论年纪,这少年叫他一声伯伯都行。
可在军中,称兄道弟也不奇怪。
于是他用少年说话的方式,爽快答道:“我叫冉赞。”
“冉赞?”
少年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然后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就是容叔所说的鄣郡郡守啊。”
“那按照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冉叔才是。”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冉赞累极了,哪里在乎这些。
他摆了摆手,语无伦次:“无妨无妨,都是一样的。”
“柴云!柴云!别坐在那里偷懒了,快过来帮忙!医营的人忙不过来了。”
又一个同样英俊的少年快步走过来,正要拉起柴云就走,却无意与他对视上,便浅浅一笑。
这一笑便显露出几分文人般的温润气质,让人完全忽略了少年身上那被鲜血染红的黑甲。
冉赞一怔,下意识地脱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啊,他叫霍停。”
柴云抢着介绍,“这位是冉赞大人,鄣郡郡守。”
霍停礼貌地喊了一声冉大人,又微微一颔首后,才将柴云拉走。
冉赞愣愣地看着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身影——霍停,是霍家的人啊。
…………
襄军搭起来的营帐长长宽宽的,撑起来后异常结实,布料也十分厚实,门帘一拉,夜里一丝风雨都透不进来。
可冉赞这一晚还是睡不着,仰面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营帐顶部的清脆声音。
虽说现在是九月,可夜里下起雨总比白天冷几分;山间只会更冷。
卢道兴和他的残兵,能扛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