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母亲的冷言冷语,姜迎并不难过,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长期横亘在她心头的那道阴霾,终于消散了。
这种可以自主掌握命运的感觉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去和她的朋友们分享。
一个月后,是姜迎的生辰。
这一天,她特地多带了些银钱在身上,想着放学后,请竺笑和朋友去街上吃蛋糕。
可是下课的间隙,竺笑捧着她早就看好的蛋糕走进了她所在的课堂。
她的同学们像是排练好的,不约而同地欢呼,然后将她团团围住。
窗外的阳光被挡住,她的身边略显阴暗——于是蛋糕上那闪烁的烛光在白日里也显得十分明亮。
竺笑眼底光芒万丈地看着她:“生辰快乐!迎迎!快许愿,再吹蜡烛!”
姜迎闭上发热的眼睛,在心底虔诚地许下愿望。
愿我的朋友们一生顺遂。
愿我们的情谊天长地久,永不走散。
愿我永不为外撼,不以物移,不坠初心。
…………
冉赞虽然是文臣,却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
他更年少时,其实更想当个武将,心中充满了对战神霍老将军的憧憬与崇拜。
甚至想过投身于霍家军中。
所以那时容珲被调来鄣郡任守将,他对容珲多加照顾。
两个月前, 伴随着司马丞挂帅亲征,霍家小公子也乘船北上,从容珲手中接下了主将的位置。
初见霍小公子,冉赞先是傻眼,再是激动,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与向往,一腔热血叫嚣沸腾。
然而经过这两个月后,他对霍家的憧憬都被霍小公子一手摧毁啦!
他以为小公子来了以后,还不得秉承霍老将军遗风,摧枯拉朽地歼灭来犯之敌啊!
结果人家硬生生地和司马丞来来回回拉扯了无数个回合!
刚开始固守城中,搞一搞坚壁清野那一套。
司马丞以为他们怕了,便做出围城之举。
于是小公子让人把火器拉出来,给司马大军一炮。
却又不肯火力全开,仿佛只是威慑。
见司马丞受了惊吓,退回长兴河北岸,便把火器收了回去。
大概是没有见到狂轰滥炸之势,司马丞便以为他们的武器数量有限,用完就没了。
歇了几天后,又跨河来围城。
这个时候,小公子再叫人把火器搬出来,“伺候”司马丞一顿。
司马丞又退,小公子也不派人追,继续缩回城中。
他总是这样,先给司马丞一点恐吓,又给一点希望,跟吊着别人玩似的。
眼看城中库存的粮草一天天地矮下去,冉赞实在忍受不了这“先给大棒再给甜枣”的打法了。
不仅司马丞受折磨,他也受尽折磨啊!
可他又不敢直接去找霍浔表示抗议,只能去找容珲,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容珲自然站在他家小公子一边,胸有成竹地安抚冉赞。
“别怕,司马丞要给两万大军吃饭呢,你说他带的粮草能撑几天?”
鄣郡的百姓陆陆续续都撤走了,周边一点余粮也被他们搜刮干净了。
司马丞想就近找补给都找不到。
所以,小公子打的是耗敌粮草,磨敌意志的主意吗?
冉赞将信将疑地确认:“是这样吗?”
容珲点头:“是这样啊。”
好吧,那他再忍忍。
又忍了半个多月,冉赞再一次濒临崩溃的时候,司马丞先一步撑不住了。
后勤物资消耗殆尽,他必须回会稽了!
他士气昂扬地来,为何落得一个灰溜溜退兵的结局?
想来想去,都怪卢道兴那个废物!竟全军覆灭,没一个人活着回来。
以至于他压根不知道鄣郡的具体情况。
他以为卢道兴惨败是因为其轻敌自负、好大喜功,原来真正拦住他的,是那古怪又庞大的玩意儿。
那玩意儿比弓弩的杀伤力强太多了,杀伤面积还大,再配合涂了火油的箭矢——他的大军陈列城下,简直室最好的活靶子,跑都没处跑。
人手大量折损,却连人家的城门还没摸到,必须得撤了。
他甚至没想过让会稽送粮草过来——那样只会彻底搬空他的家底。
司马丞骂骂咧咧地退兵,长久的拉扯战,让他的兵士们精神疲倦。
尤其因为敌方偶尔的轰炸或者主动的出击,导致他们两个多月来,始终处于杯弓蛇影的惊恐不定中。
大多数人基本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所以当退兵的命令传来的时候,他们压根没有力气高兴欢呼。
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带着终于解脱了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开始了疲惫漫长的返程之旅。
此时已经是康平十年的一月底了。
刺骨的寒风穿透破烂的军服,冷得他们骨头缝里直发疼。
因为粮草不够,饿了只能去吃干枯的野草和树皮,渴了便从路边小河里舀一捧水喝。
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河里捉几条鱼上来作为加餐。
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他们还在鄣郡地界,司马丞担心敌人追上来,不准他们多加停留。
他们迫不得已,只能冒着严寒,加速前进。
走了不到二十里,就有许多人掉队。
有的人是因为脚底的冻疮被磨破溃烂,痛得无法行走;
有的人是因为喝了生冷肮脏的河水,腹痛如绞;
还有人是因为体力不支,又受了风寒侵袭,倒地不起。
这些人统统被放弃了,要么等死,要么自寻出路。
司马丞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路上耽搁的越久,损耗越大。
他放弃了来时的温暖舒适的鎏金马车,只身披大氅,策马狂奔。
寒风每每在他脸上割下一刀,他对鄣郡的仇恨就多一层。
待他回去重整旗鼓,下次必将踏平鄣郡各县!
他在心中呼号,却没注意马蹄之下的地面有什么蠢蠢欲动。
是小小的铁质齿轮转动的声音,与火石急剧摩擦,火星不停地迸发。
火星汇聚,越变越大,接着——“轰”!
震天动地爆炸声响起,地面被掀开了。
无数碎石、铁棱从地下喷薄而出。
骏马痛苦地嘶鸣,发了疯一般扬起脖子和前蹄,继而朝前狂奔。
可是爆炸接二连三,那骏马随即轰然倒下。
马上的司马丞早就被摔了下来,被埋在碎石与泥土之中。
世界仿佛都混沌了,司马丞的五感都迟钝起来,所以他没发现自己七窍都在流血。
肚子、胸口被碎石击穿,一只小腿被炸飞,躺在不远处,只要他转头,就能和他的小腿来个亲密对视。
可他没有力气转头了,汩汩流动的鲜血正一点一点地带走他身体的温度。
他瞪大了眼睛,慢慢被冻僵在遍布烟尘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