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丞死了。
大大小小的副将、行军司马等都死了。
他们的尸体堆在路面,以他们的尸体为界限,剩余的人没有一个敢再往前一步。
就好像前方的地面仍然潜藏着凶猛而不知名的怪兽。
“那是什么陷阱?前面还有吗?”
“也许还有,也许没有!谁敢去试啊!”
“怎么办?这是回会稽最便捷的路了,若是不能走了,要从哪里走?”
“往回走,走五里,从抱枝岭走。”
“从抱枝岭走?我没力气翻山越岭了,我不想走了。”
“要不……回鄣郡吧。”
“回鄣郡?向鄣郡投、投降吗?”
“投降怎么了,又不丢人!我只想活下去!”
群龙无首的司马丞大军彻底沦为一盘散沙。
与此同时,冉赞已经在抱枝岭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他趴在高地的草木里,一边为身上防水抗风的军服啧啧称奇,一边小声地问旁边的柴云:“司马丞真的会绕道走抱枝岭吗?”
柴云嘴里叼了根枯枝,漫不经心地用绢布擦着他的宝贝长弓,闻言,正要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 丝精光。
他扭头,认真地看着冉赞说:“冉叔,咱们打个赌吧——我赌司马丞不走抱枝岭。”
冉赞:“……”
不是,司马丞不走抱枝岭的话,那霍浔小将军命令他们于此处伏击干什么?好玩吗?
正如此想着,前方的兵士依次递来消息,“准备战斗,敌军正向目标地段行进。”
冉赞精神一振,拉弓搭箭的同时,冲柴云咧嘴一笑:“我跟你赌!赌司马丞走抱枝岭!赌注一百两!”
嘿嘿,他赢定喽!
伏击战打完,剩下的敌军丢盔弃甲投降后,冉赞第一时间去找柴云,“愿赌服输!快!把一百两交出来。”
柴云笑嘻嘻地看着他:“对,愿赌服输!所以冉叔,快把一百两给我吧。”
冉赞:“……?”
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耍无赖吧。
柴云清风朗月地一摊手:“冉叔,司马丞的大军的确走了抱枝岭,可是司马丞没有啊。他都死透了,还怎么走?”
冉赞一愣,忽然反应来。
柴云这小子跟他耍诈,还玩文字游戏!
可是柴云怎么能笃定司马丞一定会死?
好似看破他的疑问,柴云答道:“因为司马丞必经之路上的陷阱是我和地雷营的兄弟们亲手挖的。”
“那可是最新的地雷哎,机匣中安了一套传动机构,只要敌人踏动机索,匣中坠石便下落,带动齿轮转动,与火石摩擦,瞬间就会引爆地雷。”
与几年前的第一批地雷相比,最新的地雷威力十足。
绝对能把司马丞炸得人仰马翻。
他能活着绕回抱枝岭,那才有鬼了。
冉赞听得目瞪口呆。
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霍小将军根本不是吊着司马丞玩,而是将他耗到弹尽粮绝,再给他致命一击。
发现司马丞支撑不下去了,就派人偷偷地在他回会稽的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
逼得他们不得不绕道抱枝岭——可是抱枝岭也是埋伏重重。
司马丞敢挂帅亲征,就注定回不去了。
冉赞最终掏出了一百两。
可他身上没钱,就给柴云打了个欠条,顺便附带了一个条件,“下次埋陷阱,带上我吧,我想看看地雷什么样?”
“也不是不行,但得先练个一年半载的。地雷营的弟兄们都是殿……都是主公亲手训练出来的。我也练了好久呢。反正新手是不能碰的,万一炸了全都玩完。”
冉赞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
最后忍不住又一次问道:“我何时能见到主公呢?”
真好奇啊。
柴云无辜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哎呀,别想了,先打扫战场吧。”
敌军的尸体得烧了,若是放任不管,怕有疫病。
活着的降兵也得管,有人受伤,有人生病,医营简直忙死了。
柴云连战地日记都顾不上写, 撸起袖子就去帮忙。
熟练地给伤员清创、止血、包扎,那手法简直和专业的医工相差无几。
他干正经事的时候,就会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看着特别靠谱。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冉赞年纪大的足以当他的爹,却还愿意与他像朋友般的相处。
因为他是个让人很难不喜欢、不靠近的少年。
冉赞一边帮忙递纱布,一边好奇地问:“你投军前是医工吗?”
“不是呀。”
柴云随口答道,顿了顿,又嘿嘿傻笑,“因为有人手把手教我。”
冉赞是过来人,一看他那荡漾的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心仪的姑娘教你的?”
“对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忽然听人惊呼,“哎呦,你这伤口多少天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没人给你治吗?”
冉赞不由得回头看去。
原来是个降兵的小腿伤口溃烂化脓了,简直触目惊心。
降兵名叫陈伸,只有十六岁,却有一双油尽灯枯般的瞳眸。
他呆呆地回答:“好久了, 原本还好好的,许是过河的时候,沾了水,就变成这样了。”
河水不仅冰冷,还脏得很。
被那样的污水泡过,伤口不能感染恶化吗?
医工叹了口气,温和地说:“这些烂掉的肉必须剐掉,你忍着点痛啊——哎,本来是可以打麻醉的,偏偏你发着烧,不能打呀。”
陈伸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木偶似地点头。
医工从随身的药匣里取出厚厚的棉布,折成块,让他咬住。
又叫人来帮忙按住他,免得他挣扎。
冉赞主动去了,紧紧抱住陈伸的右边身体。
医工的刀剐上去的时候,冉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他听到了陈伸嗓子里的呜咽,感受到了怀里身体剧烈的颤抖挣扎。
很快又没了动静。
陈伸痛晕过去了。
医工戴着口罩,继续眼都不眨地继续把烂肉剐掉,然后清创上药包扎。
最后在皮试过后,给陈伸打了一支青霉素。
冉赞两个月前就见识到了所谓青霉素之药的神奇之处。
按照他从前的认知,战场上的重伤员一旦伤口感染化脓,浑身发热,那么等着他们的结局要么是死亡,要么是缺胳膊少腿。
然而东越来的医工们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们随身携带的药匣不大,里面却藏满了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
鄣郡原来的郡尉是冉赞的多年好友,之前不慎患了伤寒。
吃了几枚医工给的药片,病情就明显好转了。
柴云告诉他说,那药片叫氯霉素,治伤寒可有效了。
柴云还说,妙手回春的医工们是主公和主公身边的寻春姑娘一堂课一堂课培养出来的。
他心仪的姑娘就在其中。
冉赞成功被柴云那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肉麻到了,终于不再追问下去。
否则,柴云又该说他自己与霍停、与心仪的姑娘相识相知的过程了。
冉赞真的会谢,他已经倒背如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