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十年的春天,对于巴郡百姓而言,惊险真是一场接着一场。
先是有沈昌禹大战李慎之,接着是征兵纳粮,再有南方的襄军入城。
好在入了夏,日子便逐渐平稳了。
眼看城中归于平静,楚襄便收拾收拾,带了一半人手前去临近的蜀郡。
蜀郡比巴郡更好解决,这里的青壮都被征走了,也没什么守军可言,几乎都被调到李慎之麾下,同去攻伐汉中了。
说起来,李慎之此刻还被拦在巴郡与汉中之间的群山里,进退两难呢。
巴郡北方的防线有童庚守着,楚襄倒不担心,但也不能大意。
她打算平定蜀郡后,便立即带兵支援童庚——争取早日拿下李慎之。
坦白说,她对李慎之还是挺好奇的,实在很想看看这个三番两次被史书说容貌异常艳丽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七月初二,楚襄挑了个晴朗的好天气,正式动身去蜀郡。
队伍浩浩荡荡地往西走,途经江州城外的天莱山时,附近的山坡上传来很热闹的动静。
远远就看到一群百姓拿着铁质钻头和锄头,热火朝天地在山坡上刨地挖坑。
还有人哼哧哼哧地砍竹子,将竹子里头掏空,再将竹节串联到一起。
——他们在凿火井。
这样的场景在巴郡并不少见。
井盐之利也是巴蜀富庶的缘由之一。
伴随着盐井的开挖,这里的百姓偶然发现了盐井中的烟气可以用来照明。
若是用这种烟气来煮盐,其火力比普通火力大得多,出盐又快又多。
长久的实践经验,令他们慢慢克服了烟气爆炸的困难,并且利用竹筒盛装烟气,方便储存与使用。
这种烟气便是后世非常普遍的天然气。
这个时代的百姓麻木、疲惫,甚至有些愚蠢。
可是勤恳与努力的良好品质同样深深地刻在他们的基因里。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懵懵懂懂地在反复的劳作中,摸索出点点滴滴的生存智慧与成果。
比如,早在楚襄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可以利用手中粗陋的农用工具,开凿火井,取气煮盐。
而她能做的,除了为他们的勇气与智慧惊叹之外,便也只剩尽力去帮助他们提高凿井效率,减少劳作中的危险了。
原先,巴郡中的火井与盐井都是口径大,井身却浅。
毕竟在工具落后、又全靠人力的时代,开凿过深的筒井,需要花费的时间是难以想象的,其中的风险也难以预料。
对此,楚襄试着在现有的凿井工艺与工具上,做了一些填补与改进。
她把如今常见的木制钻头统统换成了铁质的。
鱼尾钻头凿大井眼;类似银锭形状的钻头凿小井眼。
遇到井下坍塌、或者翻松井下沉积的泥沙、捣开大块岩石等,便用带有尖锐羊角齿的钻头。
要是井眼不圆、不直,井壁易坍塌,需要修补井眼,便用马蹄锉。
到了井下,需要用到的打捞工具,也统统让她给换了。
这个时候用的都是竹篾绳,篾索断落、钻头失落、井壁坍塌等等事故是常常发生的。
楚襄干脆把竹篾绳都改成了钢丝绳。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有了调整,实际操作中,便更便捷更得力了。
在巴郡逗留的这两个月,楚襄除了利用城中望族的资源、将家庭作坊式的各类行业从庄园中解放出来、面向全城百姓外,其余的时间都花在了带领工匠凿井上了。
她始终奉行实践出真知的原则,既然要改进凿井工艺,难免亲自上阵。
不过她也不用动手,主要是动嘴皮子,把握钻井工艺的每个步骤与细节,并撰写为具体的“操作细则”。
首先是开井口,在开始钻井眼之前,先在划定的井位上挖一个坑。
其直径与深度不能一概而论,但井口坑必须要挖到坚硬地层为止。
其次是下石圈,石圈是中间凿了圆洞的方石块。
要在井口坑里叠放几十块石圈,防止松散的井壁坍塌。
接着就可以用大直径的钻头冲击钻井。
这也是最繁琐而重要的一步了。
之后就是将做成中空的竹子下到井底,保护井壁。
竹子外面得用布、麻等缠裹起来,用桐油拌石灰加以密封,彼此之间以榫头连接,同样用麻、布和桐油紧裹和密封。
既更加牢固,也可以防止被侵蚀。
再然后,继续钻井,只要出了烟气或者卤水,便算是有成果了。
第一座深达两百丈的筒井开凿完毕的时候,楚襄已平定了蜀郡。
留守巴郡、负责处理一切日常事务的南烛,特地在一月一度的工作汇报中提及了此事。
楚襄很欣慰,也很满足。
至于信报中说到的百姓们的感激与拥戴,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更加细致的工序与工具,说到底只是辅助,重要的还是匠人们的技艺。
只要没有横征暴敛与过度的资源垄断,这些百姓本就可以依靠自己的辛勤与勇敢,将日子越过越好。
…………
康平十年,九月。
被围困在崇山峻岭中长达五个月的李慎之,咬牙给在盛京的太川王写了一封投诚信。
而后,太川王派兵南下,一举夺得汉中。
接着,便大开汉中防线,迎李慎之及其残部入城。
对此,楚襄是有点可惜的。
她还是没能看到李慎之那张活在史书里的脸蛋。
可是也没办法,李慎之固守山中,本就占了“守则有余”的优势。
山道又险峻,楚襄不愿让童庚带人贸然出击,免得遭了伏击,平白折损兵士。
只能试着将李慎之困死山中。
没想到他倒是能屈能伸,放下过去的恩怨,投靠了太川王。
局势一变,楚襄立即打起精神, 让童庚与秦淮联手,自巴郡外的大元峰修筑军事要塞与防御工事。
也许在李慎之那里,他尚且不完全清楚趁机来巴郡捡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总归与南方的越人脱不了干系。
等他在太川王旗下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多半是要进言请求打回巴郡的。
楚襄不得不早做准备。
然而,李慎之进了言,太川王却是敷衍过去了。
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纯粹就是因为两地之间的崇山峻岭令巴郡易守难攻。
当年太川王攻打巴郡,结果手下大将宋行孜葬身于大元峰的事,可是让他心痛了许久。
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李慎之不甘心,之后又提了几次。
太川王不免动了怒,“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宋行孜?应当忘不了吧。你就是靠着大元峰之捷,踩着宋行孜的尸体,升官进爵、声名大噪的。”
“你难道不比任何人更清楚那里易守难攻?”
“何况,你连这次的敌人底细如何,都不甚了解,却还要打回巴郡——是真的心有不甘,还是打算在回去了自立为王?”
“本王接受了你的投诚,为了救你,打下汉中,费时费力,这才过了多久,慎之便要过河拆桥了吗?”
太川王是有怒意的,但他在训斥的过程中,眼见李慎之半低着头,一言不发,长长的羽睫轻轻煽动,像小扇子似的,他心头莫名被扇得痒痒的。
他自认见惯了美人,但没有哪个女子的眉眼、甚至睫毛比李慎之的好看。
这样的“大美人”跪在他跟前,隐约流露出一点倔强与委屈的模样,他骂着骂着,就心神荡漾了。
最后的质问里多少带了点“调情”的意思。
他从桌案前起身,走到李慎之跟前,用食指抬起了美人的下巴。
指腹轻轻摩挲着,从下巴到脸颊,再到李慎之那天生氤氲着一点浅红的眼尾。
“难怪慎之从前颇受楚熠宠爱,当真是越瞧越美,实乃是本王见过最美的人了。”
李慎之眸光流转,极为自然地侧了侧脸,在太川王的掌心里磨蹭了下。
太川王微愣,随即大笑出声,“看来楚熠那废物当皇帝不行,却很会调教人呢。”
李慎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用亲昵的动作表示臣服。
心里却嘲讽地想,楚熠的确不中用,可你这个同样为皮囊所惑的玩意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殿中传来关门声,旁边伺候的下人都出去了。
李慎之轻轻阖眸,假装没注意到下人走前脸上流露出来的惊诧与鄙夷。
其实从前对着楚熠曲意逢迎的时候,他还有那么点耻辱感。
可是在与楚熠的亲近中,他反而逐渐克服了心理障碍。
既然美貌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为什么不加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