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想让她在苦寒贫弱之地,尝一尝与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滋味。
现在,她等着让他与太后重聚,是为诛他的心。
他们还真是一对好兄妹。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楚襄去做。
她对疯笑不已的楚熠没了耐心,便抬手唤道:“秦淮,把他带去地牢,好生看管。别让他死了。”
俊朗冷硬的男人走进大殿,拱手应了是,便让身后的两个随从一左一右地架起地上的楚熠。
楚熠蓦地止住了笑声,愤怒地瞪着秦淮,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你竟然也背叛朕!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朕将八千中尉军交给你,你连一丝一毫的抵抗都不做……”
楚熠毫无帝王形象的双腿乱蹬,想方设法地要踹秦淮一脚。
秦淮纹风不动,视若无睹地朝楚襄躬身行礼,而后退下。
楚熠一路都在大骂。
骂秦淮狼心狗肺。
直到口干舌燥,没了力气,才喘着粗气暂时停下。
这时,秦淮面无表情道:“陛下可还记得八年前,沈昌禹曾怀疑我与霍家旧部有联系,向陛下请求将我捉拿下狱,细细查问?”
八、八年前……楚熠面露迷茫,他不记得了。
秦淮也知道他肯定不记得了,便继续道:“陛下却觉得那时的禁军统领是沈昌禹的人,沈昌禹针对我这个禁军副统领,不过是为了将禁军尽数握在自己手里。于是毫不犹豫地驳回了沈昌禹的请求。”
“陛下,你那时应该收起您的疑心,准予沈昌禹的请求的。”
“因为我的确与霍家旧部有联系。”
秦淮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犹如石头砸在楚熠心间。
他没了歇斯底里的力气,喃喃地道:“你只在霍家军中待了几个月啊,便因为救先帝有功,被调进内廷。皇家对你恩重,你为何忘恩负义,偏帮霍家?”
秦淮淡淡道:“因为我分得清是非曲直,不愿做你这般薄情寡义之人的爪牙。”
地牢到了,楚熠被扔了进去。
潮湿刺鼻的霉菌味道冲击着他的鼻腔。
他回过神来,忽然对秦淮大吼道:“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暗藏祸心,你虚伪至极!朕早该、早该杀了你!”
“还有沈昌禹、苏立……统统都该早早杀掉!”
秦淮冷漠地丢下一句:“你从不曾真心待人,又怎么能要求人忠心于你。”
转头便走。
身后,楚熠还在癫狂地骂骂咧咧。
邻近的牢房却传来一声温柔又疲惫的声音,“陛下,别为了这等人气坏了身子。”
楚熠一愣,朝隔壁看去:“薛复?薛复!你还活着!朕以为你死了!”
虽然还活着,可离死也不远了。
薛复领着宫中守卫,是行宫之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轻易被突破。
他受了重伤,转头就被扔进了地牢。
他还纳闷为何敌军不一刀解决了他。
现在看到隔壁情绪已然崩溃的楚熠,他忽然明白了缘由。
敌人是希望陛下亲眼看到他慢慢死去,他大约是陛下当下最后的精神支柱了。
敌人要让他这个精神支柱,当着陛下的面,慢慢坍塌。
杀人不过头点地,敌人却要千般万般地诛心,当真是狠毒至极。
薛复用茅草盖住血流不止的腹部,隔着牢笼安抚他的陛下。
楚熠像看见救星似的,奔到薛复跟前,穿过木制的牢柱,试图抓住薛复的手。
他愤怒地控诉秦淮的所作所为,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被他忽略的某个重要之处。
秦淮为何提到霍家旧部,他投靠的不是小九吗?
小九被驱赶至辽东,霍家幼子苦守辽北。
难道两人早已偷偷勾搭到一起了?
吕乾月起义的时候,他想过启用霍家幼子,被沈昌禹百般阻拦,说是不能再让霍家手握兵权。
毕竟那霍家幼子的性子与他祖父不同。
沈昌禹也放了监军使在军中,每月按时传信过来,说霍家安分得很。
何况沈昌禹一直有意克扣霍家军饷粮草,刀枪剑戟更是没给过新的。
霍家在辽北无异于流放。
兼之有崇山峻岭阻隔,他以为霍家与小九在那偏远之地,只有安静等死的份儿。
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
小九是从南边来的,她是如何从辽东绕到南边的?越人肯给她借道?
越是深想,疑惑越多。
楚熠终于发现,在他醉生梦死、在他深陷朝堂博弈、在他疲于应付中原之乱的时候,他的九妹妹在遥远的辽东韬光养晦,偷偷摸摸地干了很多他完全不知道的事。
这一切该归咎于什么?
归咎于交通困难、信息传递不易、南方封闭自治吗?
楚熠不得不承认,最重要的理由是他的狂妄自负。
是他太过轻视她。
可他的“轻视”分明是人之常情啊——因为她只是个年幼的女子,不是吗?
他何苦要忌惮一个没了父母的小姑娘?
此刻后悔不曾忌惮她吗?
楚熠也不清楚,他心中似乎更多的是疑惑。
他想知道,他的九妹妹到底做了些什么。
…………
楚襄不知道那一对相伴走过二十多年的君臣、如何在牢中互诉衷肠,她正陷在暴富的兴奋中不能自拔。
她家统子也很没见过世面地呜哇大叫。
“咱们发财啦!宿主!这个月,我的典当行业绩一定能在所有同事当中一骑绝尘!”
一国之君的行宫可与贵族豪强不同。
光是宫中的佩玦与绶带便是千金之价,毕竟这二者都是帝王身份地位的象征,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是上上佳。
哦,对了,还有天子之冠,上面所镶嵌的珍珠、玉石都是这世间最顶级的,每一顶拿在手里都是沉甸甸的。
楚襄挨个塞进典当行,争取不错漏一个。
塞得差不多了,看到琳琅满目的帝王制服、内衣外袍和大氅,上手摸了摸。
质料和做工自然也是十分考究的,却不如玉石值钱了。
楚襄嫌弃地啧了声,还是卖了。
反正她又不穿。
接着是楚熠那鎏金镶玉的鞋靴等。
总之,楚襄最后离开的时候,帝王寝殿与私库空空荡荡,宛若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楚襄也不耽误时间,转道就去了太后宫殿。
——原以为太后出逃,宫中值钱的物件可能也被尽数带走了。
但大约是为了不让楚熠起疑,加上逃命要紧,宫中的陈设依旧奢华无比。
太后应该只带了银钱与一些贴身常用的首饰。
楚襄眉开眼笑地继续倒卖。
太后宫中还多了很多梳妆用品,但凡和金银玉石沾点边的,都没逃过她的“掠夺之手”。
梳妆台上最后只剩了些不值钱的脂粉。
说是不值钱,可放在普通百姓家中,却是昂贵之物。
比如太后用来妆饰面部的“粉”,是将梁米等谷类经过精细研磨后,再过滤、沉淀、暴晒,然后才能涂抹在脸上。
那位太后可是出了名的爱美,应该日日都要涂粉,也不知道多少百姓用来活命的粮食就这样被她用在了脸蛋之上。
还有那用红花汁调和米粉制成的胭脂也是,也不知占用了多少百姓的口粮。
楚襄想了想,把脂粉、调制脂粉的用具、奁盒等也放进了典当行。
搜刮完了整个行宫,就轮到了江州城内的大姓望族。
不是楚襄专制独裁,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所有望族一网打尽。
纯粹只是因为这些根基深厚的地方大户都是潜在的隐患,若是不彻底拔除,难保给她惹出什么乱子来。
她不打算花费人力与时间一一去验证他们的忠诚与良心。
在她治下,就是不能有会给她带来后患的势力存在。
于是,依靠绝对的武力压制,楚襄毫不犹豫地没收了这些人的家产。
其庄园内的畜牧养殖、果蔬桑麻以及酿酒等产业,都归拢到了楚襄名下。
而她也是利用这些产业,邀买普通百姓的人心。
有活一起干,有钱一起赚嘛。
凭什么让那些大户垄断?
至于各处庄园之中的金玉珠玑、珍品异宝,同样进了典当行。
大姓望族痛骂楚襄这土匪强盗般的做派,暗中咒骂其一定会引起民愤,早晚会被赶出江州城!
然而骂骂咧咧的只有他们,普通百姓在短暂的惊慌与恐惧中,很快迎来了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