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以后,上郡的寒风扑在身上,几乎是刺骨的疼。
秦安是会稽人,一贯怕冷,虽然在北方待了数年,还是不习惯此地的严寒与干燥。
每到冬天,骆七总会让人悄悄地给她送一件新的大氅过来。
今年迟迟没有,秦安也不失落。
她将去年的大氅翻了出来,小心披在身后,就着微弱的烛光,给新做的药包缝制山川的花样。
在她的心中,骆七就像巍峨矗立的山川,沉默却让人倍感安心。
夜半时分,她觉得眼睛酸胀,熄了烛光,正要入睡,外头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立即惊喜地坐起:“是你吗?”
骆七偶尔会在打完仗、或者忙完军中事务后,抽空来看她。
也许是因为太忙、也许是为了不引人注目,骆七大多都是在夜里出现。
秦安本就不打算嫁人,也不在乎所谓贞洁名声,对骆七的深夜到访从不在意。
她着急地准备重燃烛光,后颈忽然一痛,眼前一黑,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在完全陌生的卧房里。
陈设不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见她醒了,一旁看守的侍女立即出门去唤人。
门打开的瞬间,秦安看到门外还守着两个侍卫。
她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右手不由得伸向衣襟里头。
那里有一柄她日夜贴身放着的匕首。
也是她主动向骆七讨要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刚将匕首拿出来,就有人推门而入,她连忙将匕首藏于身后的枕头下。
来的是个年轻男子,甚是英俊,衣衫华贵,一看便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她是决计不可能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若是扯上了,只可能是因为骆七。
短短的一瞬间,秦安似乎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骆七从来不主动向她提及军中之事,她更不会失了分寸地去过问。
只在骆七派心腹给她送信或其他物件时,拐着弯地打听两句。
渐渐地,也大概拼凑出了骆七如今在河东王军中的情况。
他毕竟是外来的降军,在讲究家族出身与裙带关系的河东,难免受到排挤与猜忌。
他在军中是很为难的,不在战场立功就要被人踩在脚下,立了功,也要惹来别人的嫉妒与忌惮。
所以来的人,多半是骆七在军中的仇敌。
为何抓她?难不成以为她是骆七的心爱之人,试图利用她来要挟、拿捏骆七?
秦安觉得可笑。
笑对方的手段小家子气,也笑对方过于不了解骆七的心性。
更笑对方不了解她的心性。
秦安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身侧,确保自己微微伸手就能摸到那柄匕首。
“秦姑娘,手下人不知礼数,以这样的方式请秦姑娘入府,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英俊的贵公子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在床边坐下了,同时毫不掩饰地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大约是觉得她算不上大美人,还有些失望地皱了皱眉,随即又露出一点温和的笑容来。
秦安面不改色,“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抓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姓赵,与骆七将军交情甚笃,听闻姑娘与骆将军关系匪浅,心中好奇,所以想一睹姑娘芳容。”
河东王就姓赵。
所以他就是那位年轻气盛的小王爷?
秦安心中有了答案,也不遮掩,直言道:“小王爷大概是误会了。我与骆将军的确是旧相识,但到了河东后,我于城中开了药铺,便不再与骆将军有来往了。”
“姑娘何必说谎呢?我既然请了姑娘来,自然事先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何况骆将军一直未娶妻,也不近女色,赏给他的舞姬们都是摆设。”
“一个男子这般洁身自好,要么是不行,要么是心中有深爱之人。”
“我看骆将军便是后者。”
小王爷言辞笃定,若秦安还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也许会被他说的话带偏。
可这些年颠沛而危险的生活,让她逐渐明白,她也好,骆七也好,都是没资格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的。
骆七在军中看似风光,实则还是要仰人鼻息,更别说战场之上危机四伏,好好活着就要费尽力气,哪里还有心思去想缱绻之事。
骆七的心腹也曾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这样保持距离最好,无论军中发生什么,至少不会牵连到她,她仍然可以守着药铺生活。
秦安更不奢求骆七什么,只希望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帮助他,安慰他,不想成为他的羁绊。
秦安淡淡一笑,“小王爷太抬举我了,我与骆将军并无情分可言。”
“有没有,还是让骆将军自己来证明吧。”
小王爷忽然抬手,在她脸颊上滑过,而后拔下了她发间的木簪。
“把木簪送去骆将军处,就说秦姑娘想他了。”
…………
骆七忙完军中的事,终于闲下来的时候,才想起他从戎族那里得来的那件上佳的狐皮大氅,还未命人送去给秦安。
他摸着大氅思索了片刻,打算夜里亲自去。
他很久没见过秦安了。
然而这日下午,他收到了小王爷差人送来的木簪——秦安的。
在片刻的暴怒与慌乱之后,他很快稳下了心神。
他要是在此时自乱阵脚,就更方便那位小王爷用秦安来拿捏他了。
骆七盯着那木簪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平静道:“什么秦姑娘?既然是王爷的客人,我便不入府打扰了。”
——这句话,被王府的小厮当着秦安的面,一字不落地传给了小王爷。
小王爷微怔,随即玩味地看向秦安:“骆将军似乎有些无情啊。”
秦安倒是一脸波澜不惊:“我说过的,我和骆将军是旧相识不假,但真没什么情分。小王爷这下总该信了吧。”
“你不伤心?不生气?不怨恨?”
“既无情分,为何伤心?为何生气?为何怨恨?”
大概是秦安过于冷静的模样刺激到了小王爷,他忽然动手,剥了秦安的外衣,将最贴身的衣裳撕了片衣角下来。
“把这片衣角送去骆将军!”
他语气极差地吩咐小厮,目光却恶狠狠地盯着秦安雪白纤细的肩头。
他睡过的美人很多,秦安的那张脸实在不能让他惊艳,但她肌肤胜雪,平静淡定的模样给她平添几分清冷。
无端地让他生出一些征服欲来。
他将目光从她的肩头挪开,替她拉好衣裳,命人给她备好饭菜。
“秦姑娘好好用饭,好好休息,若是无聊,也可让人陪着你在府中走走。当然,我也可以亲自作陪。”
秦安淡淡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眸。
小王爷忽然哼了一声,从床边起身,甩着衣袖走了。
待他走了,秦安才抬起头,也不委屈自己,把衣裳和头发整理好,将枕头下的匕首重新放进怀里。
再把侍女端进来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了饭,她提出要消食,让侍女陪她出去走走。
可是才出门,就有另一个侍女匆匆跑来。
“小王爷请秦姑娘去水阁。”
秦安莫名心口一紧。
想起了小王爷临走前,在她身上流连不已的眼神。
她并不视清白更胜过生命,但更不愿束手就擒。
秦安按了按藏在衣襟里的匕首,吸了口气,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向水阁。
然而等她走进去,抬头瞧见阁中坐着的男人。
被她按捺下的心跳再次重如擂鼓。
骆七来了。
他还是来了。
可她并没有多少欣喜,反而是难过与浓烈的愤恨铺天盖地地从心头涌出来。
——他已经很艰难地活着了,她不会让自己成为旁人要挟他的筹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