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死了,骆七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不在乎了。
被带到河东王跟前时,他甚至构想好了结局——
补刀小王爷,刺死河东王,自己再被满府的侍卫乱刀砍死。
一了百了。
可他又想起秦安死前对他的叮嘱。
好好活着,去做完他想做的事。
他想起了他在太原的母亲。
想起了军中那些一心一意跟随他的弟兄。
想起秦安曾对他说,若是有一天天下安定,她想回到会稽或者武关。
会稽是她的家乡,她的娘亲还在时,她也曾在会稽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武关是他们的相遇的地方,她在那里重新活了一次。
可她没法再活着回去了——死后总要达成愿望吧。
骆七整个人几乎被纷繁复杂的各种想法撕裂了。
他近乎是失了魂般地跪在河东王面前的。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河东王率先亲昵地扶起了他。
“事情本王都听说了。错都在那个不争气的小混账!但他尚且年轻,心性幼稚,你年长他几岁,切莫和他计较。”
唯一的宝贝儿子受伤,河东王不仅不深究,还将事情当成了一件为女人争风吃醋的“小事”,轻轻按下不提?
是为表仁义与大度?
不,绝对不是,一定是有新的军情了!
一息之间,骆七所有的理智回笼。
也是在这一息之间,一个全新的复仇计划在他脑中成形。
他不会让秦安白白死去。
他将来定会在秦安灵位之前,将那位小王爷千刀万剐。
他还要带着她回会稽,回武关。
等他做完了这些事,就去陪她。
骆七抬起头来,眼神清明,带着一贯的温和。
“大王言重了。小王爷身份尊贵,属下岂敢与小王爷计较。”
河东王向来忌惮骆七,不仅仅因为骆七的能力,更因为连他偶尔都看不透骆七的心思。
比如此刻,他也不确定骆七平静的外表下,心里终究有什么样的盘算。
儿子受伤,他不是不恼怒的。
可他很清楚,他那个儿子很是看不惯骆七,总想在骆七面前立威,事情肯定是他儿子惹出来的。
若是换个时机,即便他儿子有错在先,他也一定会让骆七给他儿子赔罪!
可眼下……想到上党和恒山新传来的军报,河东王就头疼。
他拍了拍骆七的肩膀,“你不计较那本王就放心了,待他伤好了,必定再好好教训他一番,让他好好给你道个歉!”
骆七垂下眼眸,又道了一句:“大王言重了。”
河东王也不欲在这事上多浪费时间,他自以为安抚得差不多了,又说了几句笼络人心的话,例如“本王素来看重你”,接着就转向正题。
“对了,上党传来军报,河中王麾下大将王掩率军北上,频频攻略,已占据了丰禾县,正继续北上。”
“齐良正领兵往恒山行进。”
“周广带兵进入三川郡,已包围了荥阳城。”
“吕越则已攻入了关中。”
“还有一支军队,正攻打南阳郡。”
河中王原本固守河内郡,沈昌禹投奔他之后,先后带人往北打下邯郸与巨鹿。
以河内郡为中心,往西北是上党,往西是三川,往南是南阳郡。
而恒山则在巨鹿以北。
此番种种攻略,规模甚大。
骆七不免惊诧:“纵使沈昌禹带着虎威军残部投奔了河中王,河中王应当也分不出这么多人手去四处攻伐。”
“他与新任平淮王联手了,打南阳的那支军队是从陈郡出来的。”
老平淮王在的时候,几乎一直被东海王按着打,接连丢失城池。
老的死了以后,年轻的新平淮王上台,找回了些场子。
双方暂时收了手。
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新平淮王与河中搭上了线。
在众多藩王中,这两人几乎是最弱小的,弱者抱团 ,并不奇怪。
但这位新平淮王大约是年轻气盛,且颇有野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开疆扩土,同时补给兵源与粮草。
而有了沈昌禹相助,加上打下了邯郸与巨鹿,使得河中王重燃雄心,和新平淮王一拍即合。
骆七听完全部消息后,心中已有了应对的想法。
但他并未多言,只低头拱手道:“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应对?”
河东王显然比他儿子的脑袋清醒多了,“你带兵从太原走,封锁通往恒山的井胫道,务必将齐良拦在恒山郡之外。”
井胫道西侧有一处开阔盆地,再往西有三条河流经过,是三河汇聚之地。
只要牢牢把控此地,再筑关设卡的话,就足以同时挡住来自南北两边的攻击。
这条道是万万不能丢的。
河东王与骆七的想法不谋而合。
骆七当即应下,又问:“那上党那边?”
“本王会派其他人从太原南下,再让河东郡的郡守北上,夹击王掩!上党绝不会落入王掩手中!”
军情紧迫,骆七没有多停留,快速回了府。
他也怕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原先玉石俱焚的念头会重新将他裹挟。
他将秦安安葬好,带着那柄他送给她的匕首,再一次踏往了战场。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新的战袍可换,帐中也没了新的药包可挂上。
同他一路走来、作为他左膀右臂的陈宣也没跟在他身边,而是被调进了夹击上党的那支军队中。
河东王因为军情,迫不得已要继续用他,可对他的防备也更重了。
毕竟当年,他就是与陈宣一起,背叛的吕乾月,投降的河东啊。
骆七冷笑一声,却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等恒山与上党一平,便是他与河东撕破脸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