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十一年,十一月,巴郡入冬,
此时的温度还不算太低,但巴郡的冷是湿冷,纯粹的魔法攻击,寒意直击人的骨头缝。
不过因为劈山开路这个巨大的工程急不得,楚襄在巴郡闲来无事的时候,便顺手给家家户户建了火炕。
这个冬天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楚襄上辈子作为一个南方人,原本对北方的火炕情有独钟。
在辽东的时候,冬天简直不想从炕上下来。
在巴郡却是转了性子——因为巴郡的地下热水资源丰富到令楚襄讶然,于是她多了个泡温泉的爱好。
巴郡这块宝藏之地身处山水交融之界,滚滚而来的浩瀚之水切开横亘的山岭,形成一道道峡谷。
峡谷之中孕育出了泓泓温泉。
离江州城最近的北云山里就有一汪清泉。
许多年前,巴郡的郡守便在这处温良滋润的清泉旁建了别庄,时不时来享受一番。
如今倒是让楚襄捡了个便宜。
看着修葺典雅的别庄,她心里甚至有些遗憾。
要是天下安定,交通方便,这里完全可以搞成度假村嘛。
楚襄又一次看着别庄叹气的时候,童庚匆匆忙忙地从大元峰赶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殿下,中原传来消息,李慎之没有直奔南阳郡而去,而是往东南方向行军,包围了陈郡郡治陈县!”
鱼尚在苍山全军覆没,李慎之要独挑大梁,压力可想而知。
他在许昌耽误了不少时间,自己又病倒休养了些时日,等他到南阳,只怕整个南阳已经全部落入陈郡大军手中了。
攻城艰巨不说,他也很难就地获得粮草补给。
既然如此,不如将目标转移到此刻军力空虚的陈郡。
系统偷偷地感叹了一句:“原来李慎之也喜欢搞偷家这一套啊。”
“他不是偷家,他是要逼陈郡大军主动退出南阳,掉头回援老家。”
陈郡大军若是回援,那么经过漫长的征伐与长途奔袭,其战力一定大打折扣。
比起主动攻城,在陈郡守株待兔的李慎之大军,此刻多多少少沾了些优势。
更别说以李慎之的习惯,只怕这回援路上,有无数伏击等着陈郡大军。
当然,局势究竟如何发展,还得看陈郡大军、或者说是看平淮王如何抉择。
要么放弃陈郡,要么平淮王从他的老巢九江郡调兵来救陈郡。
亦或是平淮王求得河中王的帮助,让河中王从河内郡派兵南下,支援陈郡。
不过仔细想来,楚襄觉得河中王大概是不会再蹚浑水了。
他信了平淮王的邪,几乎是釜底抽薪般地大干了一场,结果相继折损了吕越、周广和齐良三员猛将。
上党、恒山与荥阳一个没拿下不说,还丢了巨鹿城。
倒是平淮王缩在南方,夺得了南阳郡。
现在陈县被围,陈郡危在旦夕,河中王肯定只觉得解气,才不会管这档子闲事。
陈郡之危,只能靠平淮王自己解决。
可平淮王若是从九江调兵去救援陈郡,他又怕在他后方虎视眈眈的会稽郡趁机搞事情。
要知道,会稽里头的那位神瑞王司马林,已于去年投靠了东海王。
九江夹在东海与会稽之间,过去这一年里,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这两处。
所以平淮王这日子过得也是步履维艰呐。
当下,他实在很难果断地做个抉择。
楚襄设身处地地一想,都免不了替平淮王头疼。
要不,她帮平淮王一把?
让固守彰郡的霍浔主动找一找会稽的麻烦,那平淮王总该放心地调兵去救陈郡了吧?
可这样一来,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楚襄没有妄下命令至彰郡,何况等她的命令到了彰郡,只怕中原的局势已经有了新的变化了。
楚襄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半个月后,平淮王仍然没有做出决断,他大概是想让陈郡的官民们再坚守一段时间。
也耗一耗李慎之的锐气。
而包围陈县的李慎之没被耗掉锐气,耐心倒是被消耗殆尽。
十一月下旬的某个夜里,陈县下起了雨。
雨丝带着寒意打进营帐,李慎之拢了拢披风,在长达半月的蛰伏过后, 终于下了第一条命令。
于颍水下游堆砌沙包,再掘开颍水河堤,引水入陈县。
陈县此地本就水系发达,护城河与周边的几条重要水道都互相贯通。
在连接东南与关中的运河上,扮演着重要角色。
但没想到这上佳的地理位置如今被敌人所利用,成了针对陈县的致命杀手锏。
———连着三天的大雨过后,天总算放晴了。
趁着有一点微弱的阳光,桑兰连忙将家里的被褥抱了出去晾晒。
被褥本就不厚实,一段时间不晒,湿气堆在里头,和一团泥土块似的。
晚上睡觉盖在身上,连一点点暖意都存不住。
桑兰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日头昏脑涨的,可能是着了风寒了。
但她不敢去药铺里抓药,甚至不敢让丈夫知道,不然肯定要被骂矫情。
她只能多烧些热水来喝。
就这,被丈夫发现了,还要被骂浪费柴禾。
“咱们被围了半个月了,谁都不敢出去!你把柴禾都烧完了,以后拿什么煮饭取暖?”
丈夫还狠狠推了她一把,“你这蠢妇,明日就出城去,给我上山砍柴!否则再不给你饭吃!”
桑兰扑进冰冷湿黏的土里,忍不住大口咳嗽起来。
“你还装起来了是吧!”
丈夫瞪起眼睛, 揪住她头发,准备扇她耳光。
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猛地抱住桑兰,“别打我娘!”
丈夫扬起来的手便重重落在了小女孩身上,“你个赔钱货,就该和你娘一块去死。”
成亲数年,却只得了一个女儿的“屈辱”在心头涌起。
一想到这几年总是被邻居嘲笑生不出儿子,男人愈发无能狂怒,对妻女几乎是下了死手。
眼看妻女身体下方的土地渐渐晕软出血迹,他方才觉得尽兴。
甫一收手,院外的街上就传来骚动。
人群的惊呼、尖叫与哀泣交织成一片,咋一听,听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男人连忙拔腿跑出去,这才听清了是怎么回事。
“快跑啊!”
“发洪水啦!洪水灌进来了!”
洪水?
这时节哪里来的洪水?
就在男人愣怔的间隙,浑浊的洪水已经从城门处向城中奔涌而来。
远远瞧见那宛若银蛇一般的水线,男人恍若大梦初醒,想也不想也随着人群往城南的高处跑。
城南有一处低矮的丘陵,那里应当暂时是安全的。
好不容易找到安全的地方落了脚,他正重重出了口气,却瞧见附近有一群男女老少喜极而泣,紧紧相拥在一起。
应当是一家人。
男人一愣,迟钝地想起了奄奄一息躺在厨房里的妻女。
只怕是……被洪水吞没了。
男人有一瞬的揪心。
可也只是一瞬,转眼就释然了。
等洪水退了,他就找个新媳妇,再生个大胖儿子——一个黄脸婆,一个赔钱货,有什么值得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