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兰是被打晕过去了,但又在哭天喊地的叫声中惊醒。
她的第一反应是,外头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打进来了。
她将怀中的女儿喊醒,不顾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抱着女儿就往外跑。
谁知一脚踏出去,却是踩了满脚冰冷的水。
桑兰被冻得一僵,不敢置信地朝前方看去,小小院子的浸满了水,马上就要越过门槛,流进家里了。
女儿在她怀中喊:“娘,你抱着我跑得慢,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跑。”
桑兰却是反手更紧地抱住了女儿。
这水太冷了,这样的季节泡在这水里,不需要多久,双脚就会被冻坏。
桑兰咬了咬牙,回头从屋里拿了件厚衣裳给女儿裹上,随即义无反顾地冲向街上。
街上的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腿,而在她的后方,仍旧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涌过来。
敌人太狠毒了,不费一兵一卒,靠着水攻,就能毁了陈县。
桑兰此刻没有力气去骂狠毒的敌人与不将陈县百姓性命放在心上的平淮王,她一心一意地在水中跋涉,只愿早些能跑到高处。
可就算从洪水中活下来了,又如何呢?
桑兰看不到未来。
她是死是活无所谓,可她的女儿还那么年幼,短暂的人生里,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若是就这样死去,实在太可怜了。
桑兰恨世道残忍,恨自己无用。
在渐渐筋疲力竭的奔跑中,她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女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在她的怀里伸出冰凉的小手,替她抹去眼泪。
“娘,你要是累了,就别跑了。反正、反正都是一样的。”
——明明是很年幼的小姑娘,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世上,除了她娘以外,没有人欢迎她的到来,更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而她不愿意看到她的娘亲如此辛苦。
只要和娘亲在一起,她此刻甚至可以坦然地迎接死亡。
也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小姑娘紧紧抱住了娘亲颤抖的身体,“娘,别跑了。”
娘亲呜咽着,奔跑的速度渐缓,小姑娘却很平静。
也是在此时,小姑娘觉得身体一轻,另一只冰凉又异常坚硬的手臂将她从娘亲怀里捞了出来。
她一愣,抬眼看到一张熟悉而温和的脸蛋。
“月牙姐姐!”
月牙姐姐全名叫樊月牙,在县中最繁华的街上开了一家书店,同时还卖一些果干蜜饯。
店里生意极好,富贵人家都爱在店里买蜜饯。
大约是祖传的秘法,月牙姐姐店里的蜜饯格外好吃香甜。
她是怎么认识月牙姐姐的呢?
有一次她去后山摘野菜,回来的路上被顽皮的小男孩欺负,是月牙姐姐帮了她。
不仅把那些小男孩吓得屁滚尿流,还把她带到店里,给她磕破的脑袋敷药,又拿果干给她吃。
她不好意思收,连忙跑了。
后来再经过月牙姐姐的店,她就忍不住偷偷的张望。
月牙姐姐瞧见了,便将她领进店里。
她从来不吃月牙姐姐给的果干,她不想让姐姐觉得,她是为了蹭吃的。
她其实更对那些书籍感兴趣,可她连碰都不敢碰,怕自己脏兮兮的手,污了雪白的书面。
月牙姐姐渐渐发现了她流连在书籍上的眼神,竟然也不笑话她痴心妄想,而是挑了给幼童识字的书籍出来。
对她说:“我教你识字吧。当然,条件是,你要帮我扫地。”
于是,她就心安理得地跟着姐姐认字。
她不敢让父亲知晓这件事,就怕父亲来找姐姐的麻烦、或者占姐姐的便宜。
识字——大约是她小小的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幸福了。
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她竟然又遇到了月牙姐姐!
姐姐很是冷静地看她一眼,随即转头问对身旁的男性同伴,“还有及膝的长靴吗?”
“有!”
男性同伴提了个铁质箱子,闻言立即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副折叠的胶质长靴。
不用樊月牙多说,便塞给了一旁迷迷糊糊的桑兰。
“穿上!再在水里泡下去,腿脚怕是得出事。”
桑兰也顾不得推辞,连忙套上,过程中她有些站不稳,樊月牙便伸手扶了她一下。
桑兰这才注意到,樊月牙的右手和常人不同。
不是柔软的血肉之躯,而是冷硬的铁手!
她从女儿的嘴里听到过月牙姐姐这个名字,但女儿从来没说过月牙姐姐的异于常人之处!
只是当下忙着逃命,桑兰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
套上长靴后,她便跟着樊月牙继续没命地奔跑。
女儿一直被樊月牙牢牢抱在怀中,给她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原以为也许会筋疲力尽死在肆虐的洪水里,谁曾想,竟然安稳地到了城南的丘陵。
此刻,丘陵上聚满了人。
她的“丈夫”应当也在其中。
可桑兰懒得去寻找——若可以,她更希望那人死在了洪水里。
樊月牙年纪不大,为人却很稳重沉着。
她避开人群,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安顿,然后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木头,燃火取暖。
那个铁质箱子看着不大,却装了很多东西。
里头竟然还有瓦罐和麦饼!
火堆生起来后,樊月牙便用石头垒了个灶,将瓦罐放上去,然后打开随身挂着的水囊,往瓦罐里灌了些水,再把麦饼揪开撒进去。
期间,樊月牙还抽空,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庞,“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麦饼汤了哦。”
桑兰不由得为她的冷静沉着与乐观折服,甚至有些羞愧。
同是女子,樊月牙甚至更年轻,为何却能在生死难料之际,依旧岿然不动?
所携的铁质箱子也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桑兰既震惊又疑惑,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被樊月牙的右手吸引走了。
樊月牙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丝毫不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她看。
“神奇吧?是我家乡的一位很有名的匠人特地为我打造的。铁手里头有齿轮控制着关节手指哦。”
樊月牙动了动手指,“是不是很灵活?拿剑或者抓笔都是可以的。”
她顺手抄起根树枝挥舞了下。
桑兰彻底呆了,不由得问:“你的家乡是?”
“哦,我是辽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