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钦风的背影渐渐消失,直到隐没在人群中,张星河收回目光,将心思暗藏眼眸深处,朝刑部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文王华钦鸣被皇帝单独叫到了保平殿。
“儿臣参见陛下,问父王安,福寿安康。”华钦鸣规规矩矩行一礼。
“朕安。”皇帝招招手,董公公搬一张椅子给华钦鸣。
这就是皇帝对文王的不同,太子和风王来了,都是站着回话,只有华钦鸣,可以坐着。
“吏部李尚书多次来报,说你进吏部不久,却已将事务大半都掌握,做得很不错。”皇帝放下手中的笔,闲话家常。
华钦鸣坐下,微微抬起谪仙般的脸,嘴角带笑:“回父王,儿臣不及太子聪慧,又没有三哥的本事,父王力排众议,未及弱冠册封我为文王,我不能辜负父王的期待,更不能让父王失望。父王让我进吏部跟着李大人学习,我只能夜以继日,尽快掌握吏部事务,好为父王分忧。”
这一笑,连皇帝的心都笑化了。
纤尘无垢,说的就是华钦鸣这张脸吧。
“用功很好,但也要多顾着自己的身体。你自小身子弱,不能太劳累。吏部的事可以慢慢学,不急在一时半刻。”皇帝见他似乎又消瘦了些,关心道。
“多谢父王关心,我一定顾好自己的身体。父王为娄山案忧思多日,如今三哥不仅破案抓住劫匪,还追回了丢失的十万两白银,为父王解忧,父王也可安心休养几日。”
皇帝笑了笑,不着痕迹问道:“风儿说案子背后可能还有人,鸣儿觉得呢?”
低眸阅卷,眼睛的余光却瞥向华钦鸣。
华钦鸣眼眸微动,神色不变,口吐幽兰:“娄山案众人皆知,关系到大江两岸的百姓,尽管儿臣想尽力帮忙,但这副身子却连中都城都出不了。儿臣只能将心思放在吏部工作上,以已所长,尽己所能。儿臣不善办案,但听其他官员说起娄山案件经过,曲折异常,惊心动魄,或许其目的不简单。父王乃明君,定是能看破其中玄机,儿臣不及。若父王需要,定当为父王粉身碎骨。”
字字句句,毫无违心,坦坦荡荡,说得十分妥帖。
审视的余光收回,皇帝点点头,抬眸笑道:
“朕就随意一问,鸣儿不用放在心上。案子已经了结,后续再有些什么也都是刑部的事。你母妃多日未见你,十分想念,你去福安宫向你母妃请个安。”
“是,儿臣告退。”
华钦鸣退下,保平殿内安静异常。
皇帝脸上早已没了笑,幽幽开口:“你觉得,文王刚才的话可信吗?”
殿中唯一剩下的人只有董公公。
他躬着身子,不敢直面回答,只说:“回禀陛下,之前谋害顾世子的人是些江湖人,在中都并无和官员结交迹象。文王除每日下朝到佛寺进香,一直忙于吏部事物,白日里在刑部一众官员都看着,晚上多半在书房公务,应该没有机会见外人。”
“你不是说韩建之子韩辛和一些江湖人有往来?”
董公公停顿了一下。
皇帝高声道:“韩建支持文王,这么明显的事,以为朕眼盲?”
“陛下慧眼如炬。”董公公嘴角带着讨好的笑,接着说,“韩侍郎交友广泛,府里曾请过江湖人士练武,但韩尚书反对,觉得韩侍郎为此荒废学业,便将这些人都遣散。还有一事,这段时间,韩侍郎得了怪疾,韩尚书为此进宫求陛下请太医出宫治疗,陛下当时还龙颜大怒。”
眉眼微蹙:“朕记得,韩建为了那个儿子也是费尽心血。前两年,为了让韩辛进工部舍了老脸求到朕面前。若不是看在他多年跟在朕身边,办事还算得力。他堂堂工部尚书,任用谁也是一句话的事,他没有私下里办,而是特意求朕,也算没有徇私。朕这才下旨特别任命。”
不然以韩辛的资质和能力万万是不能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
听皇帝的口气和态度,知道他没有生气,低垂的眼眸划过一丝精光。
“最近韩侍郎为一名青楼女子赎身,还纳进府里。韩夫人在府里大哭,韩大人都气晕过几回,最后还是让那名女子进了韩府。本朝虽没有规定官员不能娶纳青楼女子,但为了名声,没人愿意让一个青楼女子进门。韩家世代官宦,韩大人肯为了韩侍郎做出让步,可见是真疼爱韩侍郎。”
声音不高不低,还带着说笑口气,当讲故事给皇帝解闷听。
皇帝却没有当是听故事,反而神色认真,沉思片刻,才卸下冰冷的面孔。
“朕也以为韩建没那个胆子。这么说来,文王应该和娄山案没有关系。娄山案涉及朕的国本,朕相信交给星河一定能查明白其中的真相。”
董公公附和:“陛下说的是。”
没有十足的证据,皇帝是不会对文王下手。
最了解皇帝的人,莫过于董公公。
昨日华钦风在大殿上说的话,皇帝并非只是生气。
他对华钦鸣的偏爱不假,不代表身边没有安排监视的人。
皇帝面色一转,气道:“韩辛做出如此混账之事,朕想到就生气!居然还与星河同为侍郎,就韩辛这副德行怎么配与星河相提并论?找个机会让荀白、吴管中那些老臣管管,别整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董公公:“是。就算陛下不说,御史台欧阳大人应该也会上本参奏。说到小张大人那可是五岁作诗、六岁成画的神童,百年难出一人。”
提到张星河,皇帝的脸色立即转好。
语气亲和:“星河这孩子无论脾气秉性都像极了他的父亲,最难得的是那份忠心,让朕安心。”
龙颜浮现一抹惋惜:“可惜谦和走得早。”
张谦和,张星河的父亲,皇帝的伴读,从小的玩伴,感情深厚。
一想到他,皇帝神色忧伤:“当年若不是为了试药,他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了朕。”
董公公安慰:“张大人宅心仁厚,是为了饶国百姓牺牲的,陛下不用自责。如今小张大人得陛下信任重用,张大人泉下有知,会欣慰的。”
“说着说着就想起以前的事。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真命天子也抵不过时间,终是要老去。
董公公很会说话:“陛下正值壮年,怎么会老呢。陛下忆惜故人,乃是重情。”
皇帝摇摇头:“行了,朕知道这话问你是白问。要说敢直面朕说实话的,也就是风王,他那个莽撞直言的性子,到底是随谁了?淑妃那般聪慧灵动的人,怎么生出他这么个臭脾气的儿子?”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依奴才看,风王英勇果敢的样子和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呢。”
董公公说话很有分寸,说到皇帝的心坎里。
“其实现在看看,他长得和那人也不大像。”皇帝仰着头,是一张抵不过岁月痕迹的苍老容颜。
精明的眸子动了动,小心回话:“都是先帝的子嗣,音容样貌难免有些相像。依奴才所见,风王更像陛下年轻的时候。”
回忆过往,皇帝的目光有些浑浊。
“十九年前,梁王骁王撺掇众位皇子起兵逼宫,血染长阶,差点连朕都要丧命。最可恨的是骁王,平日里装得毫无心机,与朕交好,没想到竟然是骗朕的。风儿从小不爱文,只喜欢舞刀弄枪,加之眉眼间和当年的骁王神似,性子又臭又倔,朕打从心底就不喜欢他。现在想想,这些年放任他在西陲边境,为难他了。”
“幽国新君年幼,国力不比之前。如今边境安稳,有萧中镇守,也够了。他女儿留在中都做鸣儿的侧妃,当是留个人质,朕才能稍稍放心。”
最后说道:“风儿,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往后还是让他留在中都,再回西陲,怕是以后只知萧中这个将军,忘了朕这个父王。”
躬身附和:“陛下思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