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宫所有的宫女和内官都知道,皇贵妃礼佛时喜静,除伺候她最久的宣儿,外人不得进。
皇贵妃跪在佛前,手指拨动佛珠,脸庞白皙清淡。
完全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她像疯子一样发怒,剪光了院子里被雨水淋垂的栀子花。
只因皇帝昨日来福安宫时说过,栀子花洁白清新,花香迷人。
她正如栀子花。
谁人知道,她最不喜的就是白色的花朵。
白兮兮的,毫无朝气,就像长在坟头的祭奠之花。
她更不喜栀子花浓烈的花香,靠香气引人注目,本身却脆弱不堪,经不住日晒风吹雨淋。
佛堂外,跪着华钦鸣。
今日天气又闷又热,太阳也格外强烈,他跪在一地残花败叶的院子里,额上沁满汗水,脸色虚白,嘴唇发干。
宫女宣儿紧盯着香炉,待第二根长香燃烬,轻声走近皇贵妃,小心提醒。
“娘娘,王爷已经跪满一个时辰。再不出宫到吏部上值,怕有损王爷的名声。”
“让他进来。”皇贵妃微微动唇。
“王爷慢些,小心……”萱儿赶紧去扶起华钦鸣。
见他面容发虚,走路不稳,满眼心疼。
“你可知错。”皇贵妃姿势不变,语气冷淡。
“儿臣知错。以后不再心慈手软。”华钦鸣恭敬立在一边,垂眉答道。
“一个银杏差点毁了我们母子,还好我们手中有她的软肋,她不敢供出我们,将所有的罪都归到韩建身上。”
皇贵妃轻抬柔荑,萱儿伸手扶起。
细长的眼睛缓缓睁开,眼底一片阴冷。
“韩建这个老狐狸,本就对我们不忠心,见风使舵,心思难测,利用完了,该弃便弃,只是不能有机会让他翻供。”
华钦鸣转身面对皇贵妃,眼睛眨一下,长睫毛微微颤动。
“母妃放心,我会保住韩辛,让韩建心甘情愿赴死。”
“这次一定要做干净,不能留下后患。”
“是。”华钦鸣依旧垂着眉眼,恭敬顺从应道。
就像一个听话的木偶人,一切听从皇贵妃安排。
皇贵妃坐在红木椅上,优雅地抿一口茶
“无常散毒性剧烈,中毒者若没有解药活不过十五天。银杏是如何能活到现在的?”
“听银杏在殿上说,是巧遇风王,找来大夫医治。”
“我做的毒,世上绝不会有人能解。即便能暂时压制毒性,她也活不久。就让她在牢里等死,慢慢感受自己一点一点失去生命,感受死亡的恐惧,比活着更痛苦。”
美目狠厉。
之前她想让银杏死,如今,她要让银杏生不如死。
背叛她的人,都别想有好下场!
华钦鸣:“她还有个弟弟。”
不屑道:“等她死透了,她那个弟弟也没用了。”
华钦鸣听出言外之意,点了一下头。
“查一查风王找了哪个大夫,不能扯出十九年前的事。”
“是。儿臣明白。”
“经此一番,皇帝定不会对我们母子全然放心。如今还重用风王,让他做了禁军统领的位置,你可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皇帝这是把整个中都的安危都交到他手里,包括皇宫。足见皇帝对他的信任。”
“儿臣会加倍努力。”眼眸沉沉。
皇贵妃的目光终于看向他,“官员的选拔、任免、考核等都是吏部负责,你当好好利用职务收服心腹,拉拢官员,工部尚书空缺的位置也该好好筹谋一下该由谁上。”
“是。”华钦鸣抬起眼眸,温润一笑。
皇贵妃微微颔首,闭上眼睛,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华钦鸣行礼后静静退出佛堂。
夏儿在福安宫外等得焦急,见他出来时腿脚走得格外慢,加上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除了受罚,没有别的可能。
“王爷,娘娘又罚您了?”马上站在他身旁,扶住他的手臂,眼中心疼又气愤。
“药。”
“王爷身子本来就弱,娘娘怎么能忍心呢?是药三分毒,再滋补的药也没有好好保护身体重要。娘娘对王爷太严苛了!”
“这些话以后不准再说。”淡漠的眸子冷冷扫过去。
夏儿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的瓶子,倒出一颗药丸给华钦鸣。
她连腰间的水袋都没来得及取下,他就一口吞下。
吞药丸就像吃饭一样自然。
“奴婢是心疼王爷,若不是娘娘折腾王爷,王爷身体也不会越来越差。王爷早饭都没吃就上了朝,又被陛下叫上保平殿,还被娘娘罚跪一个时辰,谁人身子能受得了?虎毒还不食子呢。”夏儿实在看不过,抱怨着。
“住口!”华钦鸣厉声道,然后开始剧烈咳嗽,“咳咳咳……”
夏儿赶忙又掏出一个白色瓷瓶,“王爷,快,吃药!”
吃了药,喝了水,华钦鸣才缓过来,喘着气,抬起疲惫的眼眸。
“以后再说一句,就去和春儿换过来,你去伺候侧妃。”
“奴婢不说了。”夏儿认错,“奴婢知道,春儿事事周全,做事也细致,可王爷还是留奴婢在身边,因为奴婢一心只向着王爷,绝不会骗王爷。”
华钦鸣不应声。
……
第二日,韩府被抄家。
韩辛不知所踪。
当晚,韩辛乔装打扮成狱卒样子,出现在刑部大牢。
“爹,爹!”
“辛儿,我儿!你,你逃出来了?”韩建身穿牢狱服,面容枯槁,见到韩辛的那一刻,死灰的眼中终于有了点亮光。
“是文王安排的人提早助我离开,也是文王安排我与爹见面的。爹,韩府没了,都怪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韩辛跪在地上,悔恨的泪水布满脸颊。
“要不是我放了银杏,韩府也不会遭难……爹,我错了,我错了!”
“辛儿,你是韩家最后的命脉,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找个安全的地方,重新生活。”韩建语重心长道。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儿子。
“成王败寇。而我不过是一枚棋子,到头来,连贼寇都不如。”韩建紧紧握住韩辛的手,老泪纵横,仔细叮嘱,“辛儿,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你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学会忍耐,也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
附耳轻声道:“包括文王。”
“爹?!”睁大双目。
韩辛还未多问,带他进来的冯迎便催促。
“时间到,韩公子该走了。”
“爹……”
“我儿……”
韩辛被带出大牢。
韩建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泪水不断。
直到华钦鸣出现。
韩建拂袖抹去脸上的眼泪,“王爷何时送辛儿出城?”
“韩大人知道本王想要什么。本王心安时,便是韩辛出城时。”
“只有死人才不会翻供。”韩建冷笑一声。
“韩大人跟随本王多年,知道本王的做事习惯,说一不二。”
华钦鸣留下冷冷一句话,便离开此地。
……
清晨,韩建撞墙自缢,死在牢中。
当日下午,城郊乱葬岗多了一具年轻的男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