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听不见这句话了。
蒙文字与知识之神的眷顾,他的倒下无声无息,也是蒙文字与知识之神的眷顾,他没有牵连到其他人。
无人在意的角落,来往的教会神职人员无一察觉,除非西塔擦掉他写在草地上的文字。
西塔叹了口气,又软倒下去。
异常逐步褪去,他又恢复了一开始柔软健康的皮囊,并物色了一位看起来相当健康强壮的神父。
在教会里健康强壮是不太容易的,因为教会的工作强度非常之大,包括但不限于关怀统计所有人口,处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
西塔弱着声呼喊:“那边那位……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是西塔,我刚才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现在疼的走不了路。”
神父果然过来查看他的伤势,扯出个温和的微笑问玛丽夫人是不是也来了,又说这里偏远,提醒他下次不要乱跑小心走失……
西塔点头,在心里倒数。
他时刻估计着时间,从这里去后面存放污秽物品的地方要不了多久,算算时间,罗希德应该快到了。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教会安排了什么措施保护那些东西,一是因为真理高塔里很少有人会主动给自己找麻烦,主动去接触污秽……他们更倾向于选择现成的,比如直接抢教会已经初步处理过的物品。
二是因为,教会存放物品的措施经常变化,他们会根据物品当前状态及时更换方案,有时候选择直接点的封禁,安排人把手,也有时候会利用物品间的特效相互牵制——
就像是鱼一定会去寻找水源,扒着水死死不放手,哪怕两者都困在一个小地方也无所谓。
墓地的方向出了点问题,那里发出一声近似野兽嘶吼的声音,但在半途戛然而止,如同被谁粗暴制止。
西塔很感兴趣,但不得不装出被吓到的表情,手指一用力拽下旁边一束草,草的尖端有一朵小小的细碎的花。
花没有花香,但它毕竟是朵花。
西塔瞅准神父张口要安抚他的时机把拔下的这些塞到对方的嘴巴里,看见对方的视线一点点迷惘起来。
嗯。
首先要感谢优瑟尔琳,其次为刚才扯了她的名头深表遗憾,最后……这鲜花真好用啊,爱神真是位仁慈而伟大的神明,谁都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他问神父:“墓地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有人闯入,那里养了几头牛,遇见闯入者会撕咬……它们性情温顺,不会伤到普通人。”
听起来应该不是污秽物品相互牵制的存放机制,西塔放下心来,这很好办,只要杀了那几头牛就可以,罗希德应该可以全部解决。
他道:“您可以抱着我去墓地吗?”
……
墓地的情况并不似他想象中的良好,罗希德被人拦下来了,拦住他的是位陌生的先生,以及几头红着眼睛、虎视眈眈的牛,像是教会另加的监守人员。
他和神父的到来已经受到两人发觉,西塔眯起眼睛观察了那位陌生的先生一秒,然后客客气气地说:“我不认识您,我猜您也不认识我,不如这样……您跪下来恭迎我进去,我就放过您。”
罗希德:“……”
突如其来的情绪有点陌生,他需要花时间辨认这情绪叫什么名字。
陌生的先生没有生气:“西塔,我知道你,玛丽夫人收养的孩子,她家的所有资料我都看过,你在这里,是纪评先生的授意吗?”
西塔很想点头认下。
但他嘶了一声,又觉得今天真热,热的他快融化了,他只好避重就轻:“罗希德哥哥是。”
幸好刚才没做绝,没把那执事杀掉。
他说:“你们之前许诺的捕梦网,是时候给了。要么我现在杀了你进去拿,要么你送到我手上。”
谁都知道他在说什么,陌生的先生眼神凌厉:“这是许诺给纪评先生的东西,似乎不应该交给你。”
西塔点点头:“有道理。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么体面的说辞,但第十席向来如此体面,作为她的学生,我也应该体面一点。”
他又叹气:“所以,说直接一点,我是来抢的。”
说是来抢,西塔也确确实实动了手,第十席的痕迹很好模仿,无非是四下飘扬的鲜花,而这里是墓地,枯萎的、没枯萎的花一大堆,他甚至不用多耗心力……
爱神总会注视虔心祷告的信徒,因为祂的名讳不怎么流传,信徒太少。
西塔瞧见陌生的先生身上开出灿烂的花,花瓣汲取着鲜血骨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旁边的牲畜发出痛苦不堪的哀鸣,然后这哀鸣也无声起来,被鲜花堵了回去。
罗希德走过来把西塔抱入怀中:“在地下。”
教会在地底“挖”了个空间,也可能是靠什么方法凭空造出来的,总之不太重要,因为这不能大幅度推广……否则若是让给平民居住,一定能让不少人免于风雨摧折。
西塔兴致缺缺,勉强抬了抬眼睛:“嗯。我要死了。”
罗希德立刻道:“只要你信仰……”
西塔:“对,很有道理,你往下走,教会很快又要叫人过来了,这儿毕竟是海神的地方,还是不适合太放肆。”
充当光源的东西还是教会标志性的蜜蜡,燃烧起来总有股蜂蜜似的腥甜,西塔琢磨着这味道,觉得里面一定加了鲜血,还觉得应该也在战争教会推行一下,他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里面没什么装饰,黑色的墙壁将这里划分为无数条道路,如果没有人带路一定会迷路,西塔不想给自己多找麻烦,决定让罗希德带路。
罗希德:“……我不认路。”
“我相信祂在庇护你,也相信你的好运。”
一个虔诚的信徒难以反驳这句话,罗希德住口开始乱走,走过一个又一个弯,越来越深入的同时,什么都没撞上。他最后走入了一个死胡同,黑色的墙壁上有一个树藤状的弯钩,旁边点缀了两朵烛火。
用树藤编织的捕梦网正挂在那里,尾端坠着三枚金子雕刻而成的羽毛,网中心的绿叶娇嫩如昨。
离摆脱灼烧似的痛楚只差一步,西塔瞄向手腕,那里已经被高温腐蚀的脆弱至极,不堪一击,轻轻颤一颤就断裂开来。并不锋利的断口迅速衍生出锋利的刀剑,戳穿罗希德的胸口。
这次不像之前毫无威胁力了。
罗希德迟钝低下头:“你说……说……”
说你是玛丽夫人养大的,说你见过纪评先生,说你今天来为他取件东西……
“我骗你的。”
西塔笑着说。
“以后离真理高塔的人远一点,很多时候,他们最大的倚仗都不是文字与知识之神,而是爱神。而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受爱神庇佑。”
“哥哥,下次见,别忘了告状。”
罗希德倒下去,西塔也跟着坠下去,他在地上蠕动了一下,想伸出手去够那只捕梦网,手的长度不够就用其他部位来凑,于是头低下去错位到了肩膀的位置,脊椎骨从背部急不可耐的冒出来。
添上脊椎骨,手终于够到了。
他翕动了下自己已经沉入肩膀皮肤下的嘴唇。
——我希望。存放。这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