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不可名状支配的恐惧再次袭来,陈川和江离都瞪大了双眼。
气氛变得凝重,人们感到身体有瘙痒之感,那是空气正在变得极其干燥。
“哧——”车上的木材发出很微弱的怪声,随后凭空冒出无数火星,飞落到草地上。
四周的林木也仿佛在颤抖,树叶都变黄发焦,水分急剧流失。
好似空气里钻出无数乱飞的火星虫子,乱窜着,它们在木头上肆意舔食。
当,仿佛铁器落地声。
陈川惊恐睁大了眼。
火焰!
嗡!凝滞的空气又添了重量,每个人都感到自上而下的压迫,皮肤干燥难耐,车队的人都忍不住挠头,就连斥候们也忍耐不了,腾出一只手搔起头皮来。
周围所有的木头都自燃起来,就连青葱的林木上也爬满了火焰。
斥候们很快稳住了局面,迅速指挥人员转移。
而边缘几个斥候脱了甲胄,把衣袍拿在手上,扑打着莫名自燃的林木。
火焰在急剧地燃烧,很快连了一簇簇熊熊大火,
火光倒映在尤喜二的双眼里,他忽然撕心裂肺喊道:“我尻你娘!”想要挣脱束缚,但双臂仍被死死抓住,他便低头咬向那个抓住自己的人。
“松嘴!妈的松嘴!”那斥候的右手被死死啃着,抽出刀就要砍他。
砰!
突如其来的鲜血喷溅到陈川脸上,江离身旁血光一片,那个挟持着她的斥候表情凝滞,他握着刀的手被利落割下,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反应迟钝地看向手腕,才失声大叫起来:
“啊————!”
其他人都看向来,那斥候匆匆后退,其他斥候上前将他扶住。
砰!砰!
又是两下急促的弓弦扣发声。另外两个要重新抓住江离的斥候,仅仅迈开了半步,无形的刀刃就将他们齐头切割,两个头颅利索落地,身体却还在原地僵着。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斥候们惊慌了,停止了对火场的突围。尤喜二趁机摆脱挟持,发疯似地冲向火堆中:
“楠木啊!我的楠木啊!......”
彻底乱了套,众人惊愕着,火焰的逼迫和未知的恐怖打破了平衡,人们开始自顾自逃跑,在围起来的火圈中焦虑如蝼蚁。
只有斥候们感到了威胁,一齐将刀对准了江离。
砰!又有一个上前的斥候应声倒下,仿佛江离身旁形成了一道暴力的屏障,来源未知,无法逾越。
“你们不要过来!”江离终于开口了,她对斥候们哀求道,“快离开吧,求你们了,快走!快走!......”
“猪狗的蒙翳人,又搞什么花招!”有人拉弓上箭,就要向江离对准。
陈川看那锃亮箭头带着冷峻的反光,稳稳搭在木弓上,火焰的光都被它冷冷地吸收,弓弦发出紧绷的拉拽声,那么清脆,那么悦耳,在哔剥爆裂的火焰声中宛如弦乐,甚至让人不想打扰它。
可是,砰!
如此突兀,如此的毫不留情。箭头跟箭杆一分两断,连同弓和拉弓的人,一起死气沉沉地坠落地面。
火焰凶凶,按耐不住即将爆发的危险。
陈川竖起耳朵,静静等待着,心脏从未如此紧缩。
砰!好像发出了号令,随后又是,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
陈川快速弯腰蹲下,感到一阵声波似的攻击从身上闪过,空气好像万钧沉重,狠狠地将五脏六腑压缩。
而其他人,在裹挟无形利刃的狂风中,被尽数切割,乱飞的是分离的肢体与皮肤。
火海中,血光四溅。
陈川爬起身,他感到连草地都布满了血腥味。
置身于修罗场,四面八方都是威胁,但是都看不到,草地上空无一物,都是被鲜血荡涤的一片狼藉,只有燃烧的木材和林木发出妖艳的光。
死生抉择的意志,在此时摧枯拉朽地崩塌,陈川茫然四顾,慌乱让他连基本的逃跑都忘了,只是失神原地转圈。
砰!
干净利落的一击。
一个身影却跨到了他身前。
陈川感到耳膜要被撕裂了,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拖拉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急剧地拐角,急剧地挽回已经挥出的刀剑。噗地一下,他脚下的草地被打入了什么东西,掀开了一小块泥土。
江离站到了他身前,她的阻挡,让刀刃偏转了方向。
少女跟强大异常的敌人对峙着,一时间居然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也许对方正在等待着,等待着什么?太魔幻了,它们没有再动手,但是肯定在暗中觊觎着,如同猎豹在暗中徘徊,连目光和身影都不露出。
陈川呼吸紧凑,江离则坚定地一动不动,只是把背着包裹的后背留给了他。
砰!
这一击极其刁钻,正好从陈川与江离之间穿过,斜斜打在江离的后脑勺,但是很轻,力度正好把她击晕。
少女倒下,但就在此时,陈川从她背后包裹里掏出皮球,朝空中掷去。
砰!皮球在空中被切开,爆成了一阵水雾。
在爆开的水雾中,袭击者终于显现,一块块三角状的黑影悬浮在空中。
又一个水球被丢出,黑影们急剧地聚拢,显然在躲避这湿漉漉的危险。
陈川双手紧攥,每一次掷出都饱含着愤然和仇恨,皮球带着他的怒火飞向空中。
水雾在半空不断炸开,逐渐形成一圈对黑影的包围。
火海中唯一清醒的人在疯狂反击,火焰照亮他狰狞的面孔,四周死尸的血液汨汨流淌着,浸到了燃烧的地点,也开始滋滋燃烧成一缕缕黄烟。
砰,砰,砰,声响已经慢慢减弱了,陈川看到三角状的黑影在慢慢变淡,直至消失。
魑军撤离了。
陈川跪下来,强撑着才没让自己倒地。
江离侧躺在他面前,昏迷不醒。
刷——一被烧毁的树木缓缓倒塌,在地上通红闪亮。
火光照亮幸存者的脸庞,他面无表情,脸上都是干硬的血液。双手低垂着,连头都沉沉欲坠,好像他的头颅也被切开了,刚才的挣扎似乎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夜空被照亮,冷漠到近乎残忍。
草地上的血液开始触碰到他了,慢慢湿润他的裤子,裹住了双腿,但是他一动不动,宛若雕像般。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静静地等待着火焰,闭眼倾听它们在周围舞动。
他想到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看到了许多的面孔,又好像只看到了一片虚无。跪在身体只有一种惊吓过度的虚脱感。
夜深了,火已经收敛了势力,最终化作一堆发亮的余烬,只有陈川狼狈地呆楞着,双腿沾染的血液也渐渐凝固了。
他动了动,身体摇晃了一下,觉得浑身灌铅般沉重。他挣扎着起身,迟钝地捡起绛刀,漫不经心把它挂在腰上。
陈川托起江离,连同她的包裹一起,横抱在怀中。
开始迈步走,走过了残肢断臂,走过了斥候们散开的衣甲,走到化成灰的木材上,他放缓脚步。
金丝楠木,这名贵的木材,树中的黄金,此刻成了毫不起眼的灰烬,被烧成焦炭的尤喜二扑在上面,身旁还有一个漆黑的铁框架,那是大壶村传世秘笈的唯一残留。
康回没有保佑木材贩子,直接让其与心中宝贝一起死去了。
也许灰烬里面真有楠木绝伦的金丝,但是陈川并不想查看,他默默抱着江离,朝云盖镇的方向走去。
走得很缓慢,那是他挤出力气在支撑,平静的面容上青筋暴起,每走一步都要使用难以想象的意志。
他终于哭了起来。
眼泪艰难地落到江离身上,横抱的双手因抽泣而颤抖。
树林茂密,掩盖着畏畏缩缩的哽咽声,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他却连张嘴喊叫都不会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夜空,这时远处升起了烟花。
一枚两枚,三枚四枚,属于镇子的烟花腾空绽放,它们也在期待着几天后的祭祀。
树林外边充满喜悦祝福,只有一个人在林间踽踽独行,
在烟花的照耀下,陈川哭着,离开了七丈原,走进了云盖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