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张传世看赵福生眼神不善,暗叫不妙,下意识的提步往后退了两步:
“大人,这可是你让我自己人,有话老实说的——”
“我说什么你就信?”
赵福生挑了一侧眉,反问。
张传世嘴角抽搐:“那是自然——”
“兵不厌诈,你懂不懂?”赵福生笑问。
张传世哭丧着脸:“听不懂——”
赵福生一挥手:
“老张不老实,挑拨离间,刚刚还想陷害义真,我看他是皮痒了,大小范好好给他讲讲咱们镇魔司的规矩,免得他下次还敢这样不着调!”
“好!”
范必死二人齐声应答,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两兄弟铁塔一样,左右往张传世身边一挟,各提了他一只胳膊将他抬起:
“老张,我们去外头讲讲规矩。”
张传世惨叫了一声:
“大人救命——”
“慢。”他话音一落,赵福生果然喊了一声。
范氏兄弟的动作一顿,张传世挣扎着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大人说了,慢、慢、慢!”
两兄弟将手一松,张传世整理衣袖、领口,见到赵福生目光落在他身上,正要露出谄媚笑意,便听赵福生问:
“老张,你跟纸人张是亲戚,你们都姓张,虽说是远房叔侄,但往祖上一数,也是同宗族的吧?”
张传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赵福生的问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提及,毫无深意——可张传世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跟随着她办过数桩鬼案,对她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她心思缜密,问话迂回曲折,问题由浅入深。
初时一些问题听来毫不相干,甚至散漫没有逻辑,可最后前后相呼应,寻常人很难在她的问题中撒谎。
纵使有心隐藏,可一通问话下来也会被她抓住马脚,看破端倪。
“……”
张传世嘴角抽搐,想到这里,犹豫着问:
“大人问这话干什么?我们虽说是亲戚,可隔得很远,其实他的许多事情……”他目光闪了闪,双手笼在袖中,缩着肩膀摇头:
“我、我也不清楚呢。”
他怕自己被赵福生绕进话题陷阱中,索性一问三不知。
赵福生不由笑了。
“老张,你不老实。”她笑着说了一声。
张传世不停的摇头:“大人说笑了,我哪有不老实的,我唯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嘁。”范无救‘嗤笑’了一声。
张传世恼羞成怒,喝斥了一声:“小范,你走远些。”
赵福生道:
“你们确实隔得很远……”
赵福生意有所指,看着张传世笑道:“知道你未必答得上来,所以我也没问纸人张父子生平,家族传承、鬼灯秘法,你看我几时追着你问过?”
“……”
张传世哑口无言,答不上话来。
“我就是问问你,你们祖辈是不是同宗族。”赵福生问:
“能沾得上亲戚干系,就是再远,祖辈应该出于同源吧?”
张传世在她目光中败下阵,犹豫了片刻,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是——”这一声‘是’字说出口,他整个人像是有了变化。
像是卸下了心中沉压许久的大石——又仿佛一个保守了多时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他略微有些内扣的肩膀甚至都往两侧舒展了些。
“宗族抱团紧密啊——”赵福生叹息了一声:
“互帮互助。”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以前蒯良村时,村民就是互帮互助,咱们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也是如此。”
张传世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惴惴不安的陪着点了下头。
“说起这一路至东屏村黄蟆镇时,你看咱们遇到了钱发,他提起了已经分宗的亲戚——”
赵福生意有所指,“就这么提了提,进金县府衙时,遇到了钱忠英,有这么一层沾亲带故的关系,钱忠英这样一个小人也是出钱出力。”
“是。”刘义真附和着点头。
张传世哭丧着脸:
“大人,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这样东拉西扯,我反倒害怕。”
赵福生笑道:
“就是随便说笑几句,这有什么好害怕的?”
说完,她话锋一转:
“不过你让我问话,那我就问两句吧。”她看着张传世:
“我看镇魔司的记录中,纸人张的父亲就是张雄五,也是四十年前,跟苏泷一起办过刘氏宗祠鬼案的那个人——”
张传世的表情僵在脸上,赵福生却当没看到一般:
“上回咱们引乔越生回刘氏宗祠时,见过的那个,老张,你还有印象吗?”
不知为什么,张传世心生荒谬之感。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想笑的。
张传世也笑了:
“大人,你是糊涂了,你都提到了乔越生回刘氏宗祠的事,我又哪儿不记得呢?”
当时鬼戏班开台,众人都是座上客。
赵福生在办鬼案之余,还特意留了时间给他与张雄五说话。
说到这里,张传世彻底服气了。
她问的话每句都有关联,堵死了自己一问三不知的后路。
张传世笑着说道:
“张雄五嘛,我知道的——”
“43年前,驻守上阳郡镇魔司的可是一个银将——”赵福生故意将语音拉长,张传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这一刻张传世套贴在自己身上所有用以伪装的表象被赵福生一句话剥去。
他不再嬉笑怒骂,不再贱兮兮的故意惹人生厌,也不再露出贪生怕死的贼怪神情。
张传世的表情冷静,眼神中透出仇恨。
他双拳紧握,身体抖了一下,没有出声。
赵福生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此时心里已经有数了:张雄五、臧雄山彼此之间极有可能有莫大干系——甚至双方姓氏字音相近。
一个推测浮现在赵福生脑海中:张雄五与臧雄山出于同族。
如此一来,双方的关系更好推测。
一些家族繁衍壮大后,为了确认彼此身份,家族会撰写族谱,规定后辈按宗族字辈排列取名。
43年前的银将臧雄山登记在册,身份来历是有迹可寻的,他改头换面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臧雄山应该是他本名,那么改名换姓的便只有张雄五了。
假如张雄五原名臧雄五,与臧雄山同出于一宗族,且字辈相同,那么二人应该是同宗同辈的兄弟。
“……一个雄山,一个雄五……”
赵福生说完,张传世低垂下头。
这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中必有缘由了。
孟婆嘴唇动了动,正想说话,赵福生叹了口气:
“好了,我要问的话已经问完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大小范将人拉出去。
张传世倏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她。
他的表现看在众人眼里,傻子都知道他是有所隐瞒的——这个时候,以赵福生性格,难道不应该是严刑拷打,令他将秘密吐出吗?
大小范将满头雾水的张传世带出去了。
等这几人一走,孟婆疑惑不解:
“大人,纸人张的父亲显然与臧雄山有关联,小张明显知道一些事,大人怎么不问呢?”
她的声音不小,张传世刚被押走到门口,也听到了孟婆的话。
他悬空的脚步一顿,范必死意味深长看了一他一眼,也架着他站在原处。
“问与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
赵福生头也不抬的答道。
她的目光落到那合成的匾额上,半晌后将其收入地狱。
地狱一收入此物,有片刻的震荡,赵福生还以为需要功德值镇压时,那震荡逐渐平息,这匾额很快被压制住,封神榜传来提示:
地狱内的鬼群受到震慑。
鬼群一受匾额震慑,赵福生骤然感觉识海一阵轻松。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镇魔司的匾额除了可以庇护一方县府,竟然还能震慑地狱鬼群。
赵福生正惊喜之余,孟婆道:
“大人,臧雄山与艺殊、孙府的案子相关,我女儿的失踪又极有可能是张雄五出手,这两人如果是同宗兄弟,那么这件事情便不是巧合——”
她一想到自己女儿吃尽苦头,最终惨死变鬼,心中便怨恨难忍:
“大人——”
“孟婆,案子是要查的。”
赵福生压下心中的杂念,温和的看向孟婆:“老张是我们自己人,他不是被审问的案犯。”
她的话令得孟婆愣住。
孟婆还有些不甘:
“事关重大,问一问也无妨。”
“他如果说了,你信是不信呢?”赵福生平静问她。
“我……”
孟婆哑口无言。
凭心而论,在知道纸人张父子与臧雄山之间可能源于同宗之后,孟婆对同样疑似出身‘臧氏’的张传世已经不太信任了。
他说的话,到时她未必会信。
以往张传世的狡黠,在她眼中会变成阴险狡诈;一些闲时碎碎念念,听进她耳中也会变成埋怨与不爽。
矛盾一旦结下,又哪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你如果不信,那么他说了我们也得去查证;你如果愿意信他,他先前的表情,你不问心里也有数了,又何必多说?”
赵福生说完,语气一缓:
“先在金县停留两天,我们到了上阳郡后,许多事情总会有答案的,关于当年的臧雄山,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她承诺着。
她的承诺一诺千金,其中蕴含的份量,孟婆清楚。
不止是孟婆、刘义真愣住,就连厢房之外正在偷听的范氏兄弟、张传世都怔住。
张传世喃喃道:
“这事儿跟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最终抿紧了嘴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
有了赵福生的承诺及居中调停,万安县镇魔司内部的矛盾消除。
到了傍晚,府衙内的武少春等人也办完了事赶来。
这一天的时间内,武少春以厉鬼的力量‘走’进了金县的千家万户,在许多户人家里留下了诡异传说。
经此一事,县中不少百姓心惊胆颤,已经开始拜祭灶神。
同时民间有人传闻,人死会有戏班唱曲接引。
传言纷纷。
姜英也道:
“大人交待的事情也吩咐下去了,明、后两天,最早会先组织一批县内的士绅、富户,取下家中门板来请大人帮忙打印,此后县中一些良民排随其后,至于未能排得到队的,到时就自行准备香烛纸钱,‘请神’回家。”
他也是一县令司,处理这些事情算是镇得住场子的。
丁大同凑到赵福生耳边,小声的道:
“大人,到时不如就先留姜英在金县,回头等朝廷派人来了,他再回昌平郡中。”
赵福生点了点头。
之后的两天时间,金县轰动。
县内蒋县令之死虽说在金县府衙内掀起了慌乱,可是鬼祸及时得到了控制,且镇魔司的人镇住了场子。
虽说县令的死让府衙中与他亲近的师爷、亲属伤心,但鬼祸属于灾劫,谁都无法保证涉及了鬼案能全身而退。
其他人惊恐之后,听说可以请门神‘回家’辟邪,俱都欢天喜地。
这一夜,被彻底‘清扫’过的金县特别安静。
县里百姓虽说过得苦,但镇魔司内却物资丰足,服侍的令使战战兢兢,生怕侍候得不周到,引来老爷们的责问。
对于从船出事后,一路从东屏村走到现在,吃尽了苦头的丁大同等人来说,倒是难得过了一个舒适、放松的夜晚。
到了第二日,赵福生起床后,排在镇魔司外等她召见的金县众民已经将镇魔司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怕扰了她清静,不敢出声,直到赵福生洗漱完填饱了肚子出来时,镇魔司外的大庭正中已经站满了焦急、忐忑的人群!
“大人出来了!”
赵福生刚一现身,令使赵金焕就高喊了一声。
他话音一落,所有庭内、外的人群便顿了一顿,一时间现场鸦鹊无声,静了半晌后,人群转过了头来,盯着赵福生看了一眼,随即所有人全都跪了下去:
“赵大人——”
“赵大人庇护全县安宁,实属我们县的大恩人——”
……
众人齐声高呼,庭内外乌压压的全是头颅。
许多扛着门板的家丁、仆从也跟着半跪倒地。
赵福生站在镇魔司大厅正门口处,门口高于内庭三步阶梯,以她的方向能看到外头的街巷,排成长龙的人群拥挤,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人已经属于金县内的翘楚之辈,可在镇魔司的驭鬼者面前却大气也不敢喘。
恭维的声浪随着赵福生打量的目光逐渐小了下去,直至静寂无声。
赵福生说道: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
她看向人群:
“金县原令司汤祖望厉鬼复苏,已经被我们收服。早前县内出现的瘴气属于鬼域煞气泄露,鬼脸疮也是鬼祸,将来不会再有人受此祸害了。”
众人一听汤祖望已死,虽说一部分人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但闻言仍是惊恐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