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能怪桓温没见过世面,而是画面实在是凄凉,彭城虽然比不上会稽豫章等南方大郡,但到底也是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了,又是朝廷在前线重兵把守的重镇。
按理说,这府衙就算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但是映在桓温面前的,只是一个破旧不堪的大门,两边的院墙全部塌掉,空留一个门厅在哪里支撑里,里面的一个小院一揽无余,作为府衙大堂的三间正厅,已经倒塌了两间,甚至连垃圾都懒的清理了。
桓温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的坏,桓温不由的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大的城池里,房屋多半被毁,不是屋顶塌了,就是院墙没了,路上的行人也大多,而且大多数都面黄肌瘦,此刻正好奇的围在府衙前面好奇的看着桓温他们。
桓温环顾了一下四处,连忙问道:“这些都是城中的百姓吗?为何这样看着我们?”
周楚面露苦涩,欲言又止的样子。
桓温看出周楚有难言之隐,于是便安稳道:“周将军不要顾虑,但说无妨。”
周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彭城,是我朝在北方最重要的据点,若是彭城丢了,我军将无险可守,只能撤退到淮河一线,所以彭城不能有失,正是因为彭城如此重要,所以胡族来攻打时,彭城首当其冲;鉴于彭城的重要性,朝廷也是在这里布置了重兵,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样?”见周楚又不说话,桓温有些不耐烦了。
“后来,苏峻之乱,朝廷为了平叛,就将大军,调回去平定叛乱去了,只留了一部分老弱病残在这里守城,后赵石虎见城中空虚,就趁机来攻打,他们杀死官兵,抢劫百姓,到处杀人放火,虽然朝廷又调派周边的郡县前来支援,好不容易守住了彭城,但是也就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为何不修呢?”桓温好奇的问道。
周楚无奈的摇了摇头:“修好又有何用?修好之后,胡人又来抢掠,又要重新再修,再修之后再抢,最后也就不再修了。”
桓温又是倒吸了一口气,他虽然对彭城的凶险早有准备,可也没有想到竟然凶险到如此地步,可周楚接下来的话,又让桓温汗毛直竖。
“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吗?”周楚苦笑着向桓温问道。
桓温有些懵懂的又看了一眼周边的百姓,有些茫然的回答道:“为何?”
“在你之前,已经来过十几任彭城太守了,都战死了,他们都是彭城百姓心中的英雄,他们之所以都来看你一眼,就是想等你战死的时候,能记住你的样子。”
“我...”桓温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这群人敢情是来给我送终的啊,这也太过分了吧。
就在桓温想要训斥周楚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跟一个侍从,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桓温一看这位老者鹤发童颜,像是一位读过书的人,便连忙上前搀扶。
老者仔细端详了一下桓温,叹了口气,又叫侍人拿来一本厚厚的书,用那双形如枯树枝的手递给桓温,有气无力的对桓温说道:“这本《彭城志》,记录了彭城一带的山川地形和风土民情,希望对大人有用。”
桓温接过书来,惊喜的翻看着,只见里面图文并茂,详细记录了彭城本地山川湖泊,甚至连小路都标识的清清楚楚。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啊。”桓温惊喜的说道。
这时,老者又递过纸和笔,对桓温说道:“老朽斗胆,想留下大人的名讳,不知可否?”
“可以。”得此宝书,桓温十分高兴,拿过纸和笔后,随便找了张破桌子,就写下了桓温二字,写完还不忘欣赏一番。
“幸好最近练了练书法,不然今天就要出大丑了。”桓温心里暗自踌躇道。
写完之后,便交给了老者,老者接过之后,也不搭话,转身就要离开。
桓温甚感奇怪,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不知前辈要本官的名讳要做何用啊。”
“待大人死后,好为大人立碑啊。”老者头也没回,淡淡的说道。
“我....靠....”
桓温彻底疯了,看着桓温抓狂的样子,周楚赶紧过来打圆场道:“桓大人,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住的地安排一下,您看府衙这个样子,住也没法住,若是大人不嫌弃,可以先到军营中休息几日,等属下派人将府衙修缮之后,再请大人入住。”
桓温看了看那残破的府衙,摇了摇头,叹息道:“眼下,也只有这样子了。”
说完,便跟着周楚到了军营,周楚挑了一个最大的帐篷给桓温住下,桓温连日赶路,刚才又被这帮人一气,身心疲惫,也就没管太多,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楚将提前准备好的军营账册及文书,搬来给桓温过目,桓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在册将士竟然只有不足一万人,粮草军需仅能支撑月余,城墙四面皆有破损,都急需修复,而城内现有居民不足50户,不过二百余口,除去老弱病残,能站出来干活的也就几十人。
桓温倒吸一口气,真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啊,带着这样的军队,守着这样的破城,能活下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自己的海口也都夸出去了,总不能就这样灰溜溜的再回去吧,那到时候公主、皇后还不得往死里嘲笑自己啊。
恍惚间,桓温竟然看到了公主皇后二人嘲笑自己的场面,好狼狈...
孙恩也一脸凝重的看着这些数据,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我们得早做准备啊,不然的话,万一胡人来犯,就这么点兵力,守这样一座四面露风的城池,怕是守不住啊。”
桓温苦笑着看了孙恩一眼,无奈的叹息道:“岂止是守不住啊,根本就没法守啊。”
周楚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否应该向朝廷如实报告这里的情况,暂时放弃彭城,将这里的百姓暂时转移到下邳,修养生性之后,再图彭城?”
“恩,英雄不争一时之气,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如此了。”孙恩也应声附和着。
其实,桓温又何尝不知这是一个良策,在自己实力弱小的时候,应当避战养蓄,可是,自己刚出镇一方,就弃城而逃,不管怎么解释,在朝廷里面,总是会有闲言碎语的;恐怕下邳的情况咱也不了解,那边的太守是谁都不知道,贸然跑到人家的地盘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定。
可是不走吧,此地又确实是守不住,所以,桓温也是举棋不定。
看着桓温顾虑重重,周楚和孙恩也只得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现场陷入了可怕的静默当中,这时哪怕有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悦耳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