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韩张氏乘着马车从城外回来,行至路口,见有小贩正在卖那莲蓬,便唤那侍婢下车去买些回来尝尝。
忽见有一马车冲撞过来,差点撞到。
韩张氏见状怒骂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如此横行无忌,都不看着点人吗!”
可是那马车主人见并未撞到,也不下车赔礼,向城外疾驰而去。
韩张氏顿觉被人给忽视了,忙追问身后侍婢道,“我就这么不起眼吗!这么大一辆马车都瞧不见,这谁家的这么不开眼啊!”
“夫人,那驾车的是二叔母府上的,只怕是去城外寺院接二叔母回来的。”那侍婢回答道。
韩张氏一听此话就顿在那。“那也不能这么急呀!赶着去投胎不成。”
“夫人,您也知道二叔爷近来最烦二叔母去那寺院,日日不着家。如今只怕是那二叔行程有变,提早回府了。”那侍婢回道。
“你倒是机灵,比那桃红强。”韩张氏说道,“回去后就到我身边侍候着吧!”
这韩府诸人都知,那二叔母以前只在家中拜拜三清,倒也甚是简单。但不知怎么的,近来弃道信了佛,只要那城外寺院里有什么法会,就必会去。
二叔爷前段时间,在府衙里就被同僚打趣道,“你这天天遛那鸟雀,你家夫人只怕是烦了你了。这才天天去那寺院,估计是准备剃度出家,让你和那鸟雀过下半生了。”
这话说得二叔爷回来就发了火,将那二叔母禁了一段时日。这不二叔爷一去了外地,二叔母就逮到机会出了门。
到了晚间二叔爷府上极为热闹,各府都知道那二叔母近日之事被二叔爷发现了,这不又闹腾了起来。
韩张氏今日本在城外甚是开心,但这进城时被这么一吓,如今外面这么一闹,什么乐趣都没了。
“那蠢妇还真是又去了寺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就是让她帮忙买通了几个人吗?这就心有愧了!”韩张氏翘着涂着艳红色寇丹的手指,说道。
“夫人自然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了你。”那新来的侍婢抢着说道。
“真会说话,那个谁,你叫什么来着?”韩张氏听得这话,心里顿时服帖了不少。
“回夫人话,奴才名叫春丫,这名字俗气,怕污了夫人的耳。”那侍婢躬身回答道。
韩张氏微微一笑道,“倒还真是个贱名,看来我得重新给你取一个才是。”
韩张氏沉思半响后道,“我记得道潜和尚曾有诗曰,藕花无数满汀洲。你今日又替我买了莲蓬,正可用这“藕花”两字。”
那侍婢忙磕谢主家赐名之恩,而旁边的桃红眼露忌妒之色。毕竟她自小伴着那韩张氏,如今竟让个二等丫鬟抢了位。
“夫人,这二叔母如此不识趣,奴婢是不是要与那边通通气啊!”桃红插嘴道。
韩张氏一听这话,不免有些不乐意。“她又不知那详情,我难道是要叫人杀了她不成。如果事事求助那边,不就显得我很没用吗!”
桃红见说错话惹了夫人,便退到一边。
韩张氏忽然感叹起来,“你说原一信奉三清的,就因为怕那冤魂牵命,如今见天的往那寺院去,就差搬去住了。早知道她这么胆小,当初就不该找她了。这不是引人怀疑吗!”
“夫人您虽嫁入韩家不久,但胆气过人,自是那二叔母比不上的。”藕花奉承道。
韩张氏听那藕花说话甚是顺耳。毕竟她当年是求着那吴皇后,这才赐到这府里。最是忌讳别人拿她的身份说事。
“我当日可又没叫她杀人放火,堂堂一武将家的女眷,怕东怕西的,脸上就差写上“凶手”二字。”韩张氏抱怨道,“藕花,你说我该怎么处理呢!”
“夫人,这事奴婢不甚清楚。但想来必须得先安了二叔母的心,不然时日久了,二叔母必然是藏不住话的。”藕花回答道。
“我当日真是猪油蒙了心,千挑万选选出了这么一个好帮手。”韩张氏气得拿指尖划着面前的葡萄纹铜镜,“难道让我去安她的心不成,不知道如今家中盯得紧吗!”
“夫人倒不必心忧,奴婢听到风声,如今那福管家似乎是出了差错,被老夫人给免了差事。只怕近来府中会乱几天,夫人倒可以乘此机会,与那二叔母通通气。”藕花建议道。
“你就是机灵,消息又灵通。”韩张氏看看手中被划花的镜面,说道,“这面铜镜就赏了你吧!桃红,你也该好好学学了,这么多年也不长进点。”
那桃红忙应声称是,但心里是恨得要死。那藕花今日样样出头,她再不捉紧点,只怕是要被挤下去了。
“藕花,你倒说说看。本夫人要找个什么由头,才不易引人注目呢!”韩张氏问道。
“夫人,最近听说那临济宗的宗杲禅师路经陇西,要在城外寺庙里讲经说法。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当日必定信众甚多,夫人去必是不打眼的。至于二叔母那边,还得夫人想个法子救她出困才行,不然被二叔爷禁个几天,这事就麻烦了。”藕花回答道。
“宗杲禅师那可是位得道高僧啊,我记得宗杲禅师可是在余杭径山任主持,怎么会千里迢迢到这边来呢?”韩张氏甚感疑惑,毕竟如今宗杲禅师年事已高,如此奔波,众法众必会阻拦。
藕花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奴婢听外院管事说起过,宗杲禅师是为避那娄相才四处游历的。因朝中张侍郎与那娄相意见相左,又常与禅师谈论禅礼时政。娄相担心禅师与信众论禅时说错话,便先参了他。本来娄相是要除了宗杲禅师僧籍的,要不是官家不允,只怕……”
韩张氏惊呼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对我来说,倒是两全其美。既可让我会会那二叔母,又可全了我宿愿。”
藕花甚是不解,但又不敢开口细问。
这时,那桃红可算是逮到机会开口了。“夫人出阁前,就曾听闻宗杲禅师名号,一直想去座前听讲,可惜一直未能成行。”
说完这番话,桃红就瞥了藕花一眼。
“夫人,这次还是由我陪着您吧。藕花出身贫家,到时参加法会,必是什么也听不懂,讲不明的。岂不是丢了您的脸面!”
韩张氏沉吟片刻,说道,“桃红,这次还是由你陪着吧!”
“不过,二叔母这回只怕没那么容易过关,且看明日吧!”
韩二叔爷府中吵吵闹闹持续到了半夜,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隔天那二叔母也不见人影,藕花便去那边探来消息,说是昨晚上二叔母被气到了,请来大夫医治,如今正卧床休息。
韩张氏听到这一消息,暗笑道,“看来那二叔母也算聪明了一会,都懂得装病了。也算吃一堑,长一智。那二叔爷这回也是无可奈何了不可。”
藕花回道,“夫人料得真准,二叔爷昨夜见二叔母被气倒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昨夜就去那书房休息了,今早又早早离了府,怕是怯了。”
“主家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韩张氏笑骂道,“不过,这么一来也不用我使法子让二叔爷离了陇西,倒也顺心。”
“是啊!可不就是巧了吗!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夫人也省心。”藕花奉承道,不过她得想个法子让那桃红去不了,不然这些天她就白争了。
到了法会那日,二叔母早早就出了门,说的是去城外参加聚会,但真假就见仁见智了。
韩张氏听得二叔母已经出了门,便吩咐备车去往城外寺院。她上到马车,见随侍的竟是藕花,了然一笑便吩咐起程。
家中侍婢为了上位,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她向来是不管的。能者上位,败者淘汰。只要不损到她就行了。
藕花本有些忐忑,见夫人不说便知无事了。
马车行至城外,渐渐放缓车速,官道上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想来必是因为城中信众听闻有宗杲禅师参加法会,都赶了过来。
到了寺院门口,便见到已停满了马车。韩张氏一下马车,便见到来的都是城中各府夫人,忙上前寒暄一番。
有知客僧引领各位夫人到寺内等候。韩张氏忙示意藕花速去寻那二叔母所在。
不多时,钟鼓敲响,法会就此开始。
众僧人在法坛内讽诵那《梁王宝忏》,众夫人合掌下跪于蒲台之上,静听着僧人的念词。
韩张氏听着经文,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她这些年执念已深,当年在酒楼上见那韩将军入城之际,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家中诸位长辈苦苦相劝,也无计于事,只能随了她的心愿。托得娄相夫人去宫中游说那吴后,这才得以平妻之份入得韩府。
但也因此欠下娄夫人的人情,如今只能做下那件事。不过她也知她只是枚棋子,别人怎么做的她也只能事后猜知。但除掉晖哥儿也是她心中所愿,毕竟她也不想养着别人的孩子。养的再好,也亲不哪去。
时间慢慢地在吟唱中流逝,坛上众僧已然念罢经文。此时那宗杲禅师走到坛前,开示佛法。
“上士闻道,如印印空。中士闻道,如印印水。下士闻道,如印印泥。此印与空水泥无差别,因上中下之士故有差别耳。如今欲径入此道,和印子击碎,然后来与妙喜相见。……”
这时藕花走到韩张氏旁,轻声道,“夫人,奴婢已找到二叔母所在,就在西面。”
韩张氏挥手示意藕花侍立一旁,继续听讲。众信众在下面听得甚是入迷,面露感悟之色。
藕花此时觉得甚是煎熬,这禅语她听不懂,又只能陪在一旁,动弹不得。她有些后悔给那桃红吃食里下了巴豆,这法会不是人呆的。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斋鼓敲响,众信众起身去后院用斋。藕花引着夫人前往西面,寻那二叔母。
二叔母毕竟是上了年纪,行动迟缓,正坐在那边歇息。韩张氏走到近前,唤道,“二叔母,可否借步说话。”
二叔母抬头一看,见是韩张氏,怒火中烧,“张氏,老身我不去找你,你就该庆幸了。如今你还有胆过来找我,你就不怕我将那事给你捅出去。”
“二叔母,此地人多口杂,不是谈话之地。”韩张氏打量了下四周说道。
“你如今倒胆小了,让我做那事时,还带威胁利诱的。……”二叔母喋喋不休地在那说道。
韩张氏见实在是劝不住那二叔母了,忙示意旁边藕花做事。
藕花上前一把拉起二叔母,搀扶着向那寺院静室方向走去。二叔母正准备开口呼救,那韩张氏眼一瞪,吓住了她。
二叔母和韩张氏进了那静室坐定。二叔母见左右无人帮手,那韩张氏也是个不讲理之人,只得开口道,“张氏,老身我知道,今日你来见我是怕我把事情泄露了。既然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了,要说我早说了。”
韩张氏轻蔑地笑道,“你觉得我会怕吗?人又不是我买通的,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你,你……”二叔母有些气急道,“难怪你事事不沾手,你这是早打算事发后都往我身上推不成!”
“二叔母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毕竟你前几天可是卧病了啊!”韩张氏哈哈笑道。
“可你们那些勾当泄露出去,韩家可不会放过你们的。”二叔母说道。
“我身后之人可不是韩家能对付得了的!”韩张氏说道,“再说,我可是吴太后赐入府的,我娘家势力也不弱,就算我再错,韩家也不敢动我。”
“那你今日来找我干嘛!特意过来取笑我不成!”二叔母无奈地说道。
“只是见你近来行为异常,过来警告你一下。毕竟如今我也与你都是姓韩的,相处一场不易,你也不想我身后之人过来寻你吧!”韩张氏提点道,“这战场上天天死人,如今只是死在近前,你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你是主,那些人是仆。你也就是帮我们搭条线,人又不是你杀的,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当日要不是我让他们引晖哥儿去青浦,他们就不会死。”二叔母惊恐道,“我怕他们会去家中寻我,质问我!”
“如今他们可是为护主而亡,死得值,死得忠义。”韩张氏厉声道,“但是你一旦泄露出去,他们就是韩家的叛徒,到时家人可就无依无靠了。他们就算成了鬼魂,也得为家人考虑!”
“你说得轻巧,又不是你被冤魂索命。”二叔母讥讽道。
“那二叔母你就替他们办个法事,度一度,也能让你安下心来,不就行了吗!”韩张氏心中暗想,还真是个蠢妇,这么多年过得太安逸了,这么点事就怕成那样。
“办法事,真能让他们早登极乐,不来寻我吗!”二叔母听得这话,就如捉到了根救命稻草一般。
“对的,对的。正是如此。”韩张氏见二叔母被劝服后,便出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