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新帝正襟危坐审视着殿上的众位官员,久久不言,甚是压迫。
诸位大人昨夜已得风声,私底下也暗自通了气。说什么不得窥视御前,其实君臣均是心知肚明。今日这是官家给的一场开卷考试,拷问的就是众官员的人心。什么时候该怎么说,怎么舍怎么保,端看诸位大人了。
官家心知自己这刚接手朝政不久,还暂时无暇整顿宫内。而孟太后为人又极为佛系,一向只理会那三清。那几年这宫中只怕已成了那筛子,漏风漏得紧。
而且这前朝后朝息息相关。虽然如今新帝尚未婚娶,但宫中其余那几位也不是易相与之人,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埋下的耳目众多。只怕是官家这边说点什么话,不到片刻都能被传将出去。
官家也甚是明了,便借此或明或暗的露些口风,点点那诸位朝臣。
昨夜官家那头一发火,那消息灵通之辈,只怕是已知今日是要办那金陵府的王知府了。至于是贬是杀,也得看看到时朝堂上气氛。
殿上朝臣分列两边,人来的倒是难得的齐。
就连那告病请假的陈太傅也早早就到了。娄相抬头一见那陈老滑头也甚是着恼。平日里就如泥鳅一般滑不粘手,今日倒也来瞧热闹了。整一个笑面虎,只怕等会商议那和谈一事,也会有所阻碍,还需得防他背后捅你一刀。
“众卿,今日可有事奏报啊?”新帝问道。
娄相一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为犹豫。今日这事到底该如何办呢?到底是否要弃卒保帅,抛个鱼饵出来给官家出出气,不然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也甚是麻烦。
这谁第一个开口也不好定啊!娄相瞥了一眼光禄大夫王则端,示意他出班上奏。
“官家,臣有本奏。臣参那金陵府知府贪赃枉法,延误军情。”王则端环顾四周,见无人响应,只得继续奏报,“那王知府既然未能及时将那粮草运抵前线,本就当论罪。其后还诸多推诿,未将实情上报,更罪加一等。”
新帝听得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王爱卿,我可记得你也是出身金陵王家,那王知府可是你的本家。你今日这是要大义灭亲了不成!”
“官家,臣也甚是后悔族中出了这么一个祸害,为官不思上报君恩,如此肆意妄为,这才惹出这番祸事来。臣回去必定要整顿族风,才能回报官家的大恩大德。”王则端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
看来那金陵府的事也确实是不能善了了,他看看平日那些同僚们一个个作壁上观,就等着他扛住那第一拔火。
“可王爱卿既然对那王知府知之甚详,为何前些时日毫无功静!还找借口为他说尽好话!可是因为今日东窗事发,不得不作为,还是王爱卿也曾参与其中呢?”新帝质问道。
“官家,为臣属实是不知情啊!臣只是念及同族之谊,这才替他多方周转。请官家饶恕臣失查之罪。”王则端请罪道。
“爱卿刚刚那句大恩大德,可是把寡人架在那里,是觉得寡人必要放过你不成!”新帝诘问道。
光禄大夫王则端忙磕头请罪,看今日官家这态度,只怕他也得折在这不可。
娄相见状,忙上前恳求道,“官家还请息怒,那王卿也是因内举不避亲,这才替同族周旋一二,实非他本意如此。他素来一心为公,还望官家原谅他言语无状。”
新帝心想今日可算是逮到你们尾巴:了,不借此砍断你的爪牙,怎能泄我多日来的郁气。
“那娄相认为这金陵府该如何处理呢?如今看来这一府官员都在为偷运粮草遮遮掩掩,只怕是烂到根了吧!娄爱卿可是一向行事果断,怎么处理,必然是了然于心了!”
娄相也知今日必须得舍了那王知府不可。这王知府行事确是出了纰漏,既不知及时向上通报,又自行其事。而且御下又不严,竟然还让人递了折子上来。
如今看来,那折子能上呈御前,只怕与那陈老头也脱不了干系。看来也得好好盘算一下,整那陈老头不可。
“官家,为臣认为此事必须严办不可,不然对不起前线浴血的众将士。但是那金陵府倒未至于私呑粮草,只是将前方军粮延误运送,幸而未出大乱。臣记得三国之时蜀相诸葛亮因那李严运粮不力,将其罢职为民,或许可以以此为参考。”
新帝听娄相那番避重就轻的话,也心知他这是为那王知府开通,便开口道,“那娄相是认为那金陵府是并未中饱私囊,只是沿线运输出了问题,可是如此?”
娄相应答道,“官家容禀,这后线运送粮草总是会有些不确定因素,导致无法及时到达,非人力所能决定。”
新帝听后,大笑一声,说道,“娄相可是确信那王知府并未谋求私利不成?既然如此,那当日的粮船为何是由南边返回,难道我朝是与那南番作战不成!还是这粮船北去南归,沿那京杭大运河出海了不成!”
娄相心中一惊,看来官家今日还是留了一手。或许已探知那批粮草是从泉州而来,但知道多深,还看不出。如今只能步步试探不可。
“怎会如此!为臣也实是不知这粮船为何自南而回,或是行错河道,绕了个大远!臣实是愚昧,猜不出此中玄机。”娄相故作惊讶道。
“娄相竟也有迷糊之时,确是难见啊!”新帝盯着娄相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批粮船可是河船,如今竟能去沿海折腾一番后,还能绕路安全而归,这批船工实属厉害啊!”
“臣也知此事过玄,如今想来必是在那镇江河口出的事,此地经常水汽弥漫,雾气茫茫,或是就此处入的海也未可知。”娄相禀告道。
新帝也知娄相在那胡扯,如今也实是不想与他兜圈子了。不然这样说下去,只怕什么也解决不了。
“娄相,皇城司可是上报说那批粮船是从泉州而来的。不知又该怎么解释呢?”
“官家,如此看来,却是应该大赏那批船工了,竟果然如圣人言。那粮船如得神助,庇佑回航。”娄相心中暗自盘算道,只怕那泉州的事也是露了,还好泉州那边各监司与市舶司争权严重,倒是可以借此打压几个下去,反倒不是件坏事。
新帝暗骂娄相这老匹夫,如此插科打诨,就是不涉正题。看来这泉州那边官员是真出了问题了,不然娄相是不会如此这般。
新帝扫视了下众朝臣,见无人敢上前搭腔,甚是恼火。倒是见那陈太傅今日竟也上得朝来,看来倒是可以让他与那娄相斗斗。
“陈太傅,爱卿身为同知枢密院事,这前线粮草调度也与枢密院休戚相关,对此事有何看法?”
陈太傅心想好嘛,看戏看得得亲身上阵,早知如此今日不如赋闲在家,也能躲过这纷争。
他只得上前走到娄相旁边,顺势瞥了他一眼后,禀告道,“官家,在为臣看来。这金陵府王知府确是延误了粮草运输,此其罪一;知情不报,推诿罪责,此其罪二。至于其是否中饱私囊,行那以粮谋利之事,这就见仁见智了。到时如何定责,还得看娄相决断,毕竟这些并非枢密院职责范围。 ”
娄相心想好你个陈老头,我这边还想着含糊其辞一番,你倒好给我来个点题总结,这是想把那金陵府知府先定下基调。还说什么“以粮谋利”,就差直说那粮草已被更换过了!
“那陈太傅对这金陵府是如何以粮谋利的,可看得破吗?”官家追问道。
陈太傅想今日怕是要彻底得罪那娄相了。官家如此步步紧逼,要老夫给个实话,也确实难为。
“官家,这各地粮价不一,尤其是南北差异极大,所需铜钱自然是天差地别。至于其他的,为臣也实是看不破了。”陈太傅也不敢明说,这得罪人的事他也只能点到为止。
“那照陈太傅这么说,你是觉得那批粮草是被换成现钱,再去北面买了一批价低的回来不成。既然如此,那批粮船为何会从那泉州过来?”新帝心想这陈老滑头,今天你也休想含糊过去。
“官家,那粮草或是如此这般操作吧!至于这粮船线路,为臣对这河务也是不甚了了。”陈太傅也只能避重就轻,含糊道。
新帝看他那架势,只怕再逼也逼不出什么了,只得挥手让他回班。
娄相对陈太傅今日这一番操作也甚是着恼。如今看来那王知府是彻底保不住了。
运粮不利,延误军情,隐瞒不报,倒还能保住他那条命,最多革职查办。可陈太傅话里话外与那北边挂上了关系,只怕得被判个斩立决不可。
“娄相,既然是以粮谋私,得那价差。那为何粮船自泉州返回呢?可是泉州市舶司出了问题?”官家这一番话彻底把娄相惊到了,果然是不出所料,新帝这是疑上了泉州市舶司,看来那边也得大动荡了不可。
“官家,这泉州提举市舶司使可是您当日任命的,这才就任不足半年,或是业务不熟练所至。”娄相劝阻道。
他也心知那位提举倒是一刚正之人,但学不会同流合污,必得被拉下马。
如今他这么一劝,新帝反而生疑,到时他荐人过去一查,将那些事往那提举头上一推,就此风平浪静。
“既如此那便着人去泉州一查,看看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娄相以为如何?”新帝问询道。
“官家英明,此事必得托一稳重之人督办不可。”娄相应答道,同时在脑中过了一遍朝中众臣。看来得选一个让新帝明面上驳不了的。
“娄相,寡人记得那赵鼎如今也该从潮州起程了吧!他为人方正,嫉恶如仇,正可以督办此事。”新帝开口道。
娄相只得应声同意,那赵鼎去泉州,事情可不会如他所愿进行。到时真是个大动荡,动的可能会是他的人。看来下朝后得快马告知那边收敛下手脚不可。
“至于那王知府,先行押解回望京受审吧。”新帝决断道,同时看向下首跪着的光禄大夫王则端道,“至于你,官降三级,去金陵府任知府吧!毕竟爱卿可是说要整顿族风,正可以回金陵府一并处理了。”
“谢官家开恩。”王则端忙磕头谢恩。
新帝接着说道,“当日那几位帮那位王知府辨解的,也一并出列吧。”
从队列中走出几位官员,跪在御前。
新帝沉思片刻后,说道,“至于你们几位,在家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众官员忙叩谢皇恩。
娄相见他这一系官员今日又被贬,又被罚,风头不好。这和谈一事还是先缓缓吧,毕竟到时朝堂之上恐怕无人应和,他也独木难成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