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娄王氏得了娄相的指点,隔日便向宫中递了帖子。
倒是太后宫里传来旨意,言说吴太后这几日身体不太舒坦,需暂缓几日才得空诏见。
三日后,娄王氏便带了孙女娄芸进宫面见吴太后。
吴太后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位娄家长孙女,长得倒是仪静闲雅,楚楚动人,配她那个幼弟倒是正好。就是不知道这秉性如何,毕竟他那幼弟自小被母亲娇惯了些,到时若是闹腾起来,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娘子且走到老身近前来,让老身仔细瞧瞧!”
娄芸这几日早就被祖母叮嘱过了,这皇宫之中可不比在家里,可不能使小性子,必须表现得恭顺谦和才是。尤其那位吴太后最是看重妇德,可容不得小女娘在近前乱说话。
娄芸轻挪莲步走到吴太后跟前,躬身行礼。
吴太后拉过她的手说道,“看看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这小脸红润润的,都能掐出水来了。老身如这般年纪时早已随着先帝爷风雨飘摇了,如今这脸都风霜了,可是比不得你们了。”
“太后娘娘您天生丽质,如今看来也如芸儿一般年轻,而且女娘首重妇德,小女还得多多向您学习才是!”娄芸恭敬地回答道。
吴太后轻轻拍了拍娄芸的手,“看看这小嘴说的,倒是一个好孩子,如今是要便宜我家喽!”
说完便褪下手中玉镯往娄芸手上套去,娄芸忙叩谢恩赏。
吴太后转过身对娄夫人说道,“老身那幼弟,小时倒也混,如今倒是长进懂事了,正跟随名师习练书法之道。先帝爷当年见他书法写得惭有筋骨,就推恩给了个成州团练使,倒不算是委屈了你家小娘子。”
“太后娘娘的亲弟,想来必是文才出众的。只要看太后娘娘这殿内的字画就知道了,左右是差不离的。”娄夫人在心里嘀咕道,要不是你们吴家如今势起,我娄家的小娘子可不想嫁到你们那般破落户去。
吴太后听后只是笑笑,这种场面话听过即可,没得当真。
“到时这小娘子入了我家门,娄夫人可不要心疼得舍不得啊!不过左右还有个三年,倒是不急,正好可以慢慢筹备。谁让家祖母去的实在不巧呢!如今也只能先订下亲事,倒是怕误了小娘子芳华。不过家弟在那官场上,还得多得娄相费费心,提点一番才是。”
“太后娘娘客气了,以后自是一家人,自然需要多走动走动。只要太后娘娘不嫌臣妇烦,老来您处即可。”
“老身久居宫中,消息闭塞,也不知外间最近都有什么新奇的事物,倒是需要娄夫人多来解解闷才好。”
娄夫人见话起得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臣妇如今倒确有一事需要告知太后娘娘。但毕竟事关朝廷,还望您宽恕臣妇妄言之罪。”
吴太后早知这娄夫人,今日前来必不单为带孙女前来谢恩,只怕是要说起那和谈一事。她本不想涉及其中,但如今也得顾及亲家脸面,只能姑且听一听了。
吴太后吩咐道,“书香,你带着娄家小娘子去外头逛逛,没得听我们在这闲话家常,怕是要闷坏了不可。”
那侍女便依命带娄芸出了内殿,娄王氏见殿内已空,这才开口娓娓道来,“太后娘娘,听我家娄相说,如今朝上为了这与金国和谈一事争论不休,倒是不知您对此有何看法?”
“娄夫人,你今日却是大胆了!这后宫一向是不得干政的,你不会不知吧!手伸得太长,可未必是一件好事,你家娄相不会没告诉你吧!”吴太后怒骂道,像这种事能免就免,省得牵连到自己。两不相帮,凡事留一线,才是她这些年的处事之道。
娄夫人忙辩解道,“太后娘娘,臣妇这也是为了您考虑,才急着将此事禀报。”
“呃,那老身看来是闲久了,都不知这朝廷大事怎会与我有关呢?”吴太后故作惊讶地问道。
“太后娘娘容禀,如今我朝大军面临粮饷断供,只怕这仗是打不下去了。可官家年纪尚轻,执意要……”那娄夫人突然停顿了下,妄议君王这可是杀头之罪。
“只怕到时前方兵戎相见,我朝大军若是胜了还好,若是败了只怕……所以我家娄相主张与那金国和谈。这和谈一旦成了,到时这徽宗灵柩可就回来了,那就需要您来主持大局了。毕竟太后娘娘可是那位的亲儿媳,这命妇参拜等等可都要劳您费心了。”
“哼,这成与不成,现在可都未定呢!娄夫人你尽在那给我画大饼。而且这种劳心劳力的事,你觉得老身我就想担了吗?”吴后诘问道。娄夫人这番避重就轻的话,也就骗骗三岁的孩童,竟想着让她去打头阵,想得也太美了吧!
“太后娘娘的贤德可是朝野都知啊!宫里那位潘太妃可是完全比不上的。到时那韦太后打北面回来了,自是需要您多费心呢!”娄夫人在旁夸赞道。
吴太后心知这是把她往火上架,还拿潘氏来激她,真是一顶顶好的亲家啊!
“这母后能回来,老身我自是开心的。如今先帝爷已去,宫中又如此冷清,老身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先帝爷生前常暗自落泪,担忧母后在那北地朝不保夕,受尽苦难,如今也只得老身能在母后面前尽孝了。”
吴太后拿起香巾擦拭起眼泪来,心中则暗骂道,那韦氏本是那低贱奴婢岀身,在那北地这么些年,倒是还有脸回来,也不怕朝臣们的议论羞死她。
娄夫人心想这吴太后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如此这般就是不表态,可怎生是好呢!
“太后娘娘,这宫中如今虽只得几人,怕是也不平静吧!想来若是那潘太妃得知此事,必是会急着去求那官家,毕竟她与那韦太后更熟识些,到时就可在韦太后面前博一个好。那太后娘娘您可就落了下风了!”
吴太后都快被娄夫人这番话,给气笑了。
“那娄夫人,你是觉得我会同那潘氏计较这些不成。那潘氏没脸没皮的,老身我可是先帝册封的圣人,名正言顺,自是她比不得的。”
“太后娘娘非是同她计较,只是如今需抢个先机罢了。”娄夫人也知刚说的有些过火,怕是惹恼了吴太后,只得无功而返。
娄夫人回去和娄相说了一嘴,言说那吴太后极不好劝,总是不给个实话,今日她怕是搞砸了。
娄相倒是细细盘问今日吴太后一言一语,然后说了一句“事成了!”,就离府而去。
娄夫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懂。气得对着门口骂道,“娄会之,你个混蛋!过河拆桥,用完人,什么都不带吭一声的。”
那头吴太后见那娄夫人离去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和这种妇人谈话最是费神,没完没了的就是要句准话,还劳敲侧击,自以为是,看得都费神。
倒是娄相传过来的意思,怕是想让她去劝劝官家同意和谈。
这种事她可不想做那出头鸟,没得惹官家烦。毕竟那官家可是太祖一脉过继来的,再亲也亲不到哪去,那些劝人的话她轻易是说不得的,添个砖加个瓦倒是可行。
官家这几日怕是正在火头上,谁碰谁着,还是先过个几天吧!熬鹰也得把那鹰累惨了才能成功,她就见势而为吧!
到了晚间,侍语墨语来报,说是那孟太后去了官家处,聊了许久。
她就知道那孟太后怕是去做了先行之人,有那位劝着,官家只怕会缓和下来,不会那么倔。到时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该放手了,自然轮到她出场了。
隔日,墨语探得官家消息,说是官家昨日早早就睡了,今日胃口也开了。
吴太后知道这几日盘旋在宫廷的乌云算是散尽了,她也该去看看官家,表达一下母亲的关切之情。
吴太后吩咐书香取来水蓼末,泡水滴在香巾上,待一切齐备后,便起身前往官家处。
“官家,吴太后娘娘来了!”有小黄门在殿外禀报。
官家闻言只得起身迎接,这位吴太后在这宫里宫外名声极好,个个夸赞是一难得的贤后。但他在这宫里待久了,也知这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这位只能说端得起放得下,难得的“通透”之人。
“大娘娘,你怎么来了!”
“老身这是有事相求官家,老身心里苦啊!”
官家听得这话,甚觉奇怪。这没头没尾的,近日也不曾听闻官中出现什么大事,吴太后为何会这般说话。
吴太后接过侍女手中的香巾,在脸上晃了一晃,忽然大哭起来。
“官家,老身前几日病了一场,并非是那外邪入侵感染了寒疾,而是夜夜梦到那先帝爷。梦中先帝爷身上满是鞭痕,却原来是被徽宗皇帝训责。说先帝爷不感父恩,毫无作为,至今让他老人字无法落叶归根,孤魂流落异乡。先帝爷受此苦痛这才夜夜托梦,前来警示老身。”
吴太后觉得双眼甚是刺激,眼泪是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忙将手中香巾丢给侍女,这才开口继续说道,“老身也知不该过来干扰官家决策,但这梦境实在太过真实,老身现在回想起来,那心还怦怦直跳呢!老身实在是见不得,先帝爷因此失信于皇父多年,这才斗胆向官家直言此事。”
官家见吴太后哭得这么伤心,也实在是不好多说什么。这梦境之事信则真,不信则如过眼云烟一般。
就如当年先帝借太祖托梦,这才选定了太祖一脉承继香火。一是怕太宗一脉势大,不好掌控,二是当时朝堂上确是需要个皇嗣来稳定局面,三是先帝爷心中只怕还存希望。他这些年在宫中如此尴尬,也正因为这。
今日那吴太后以梦相求,只怕也是为了和谈一事。
“我身为儿媳,竟未曾亲见父皇一面,实在是心中有愧啊!”吴太后继续哭诉道。
“大娘娘,这事也实在是没办法啊!皇爷爷远在北面,如今已经驾鹤西去,也只能寄托哀思了。”官家劝慰道。
“可是徽宗皇帝如今尸骨未寒,确是应该迎他回来安置,可不能让他有家难归啊!”
“大娘娘,这事委实难办。我朝如今正与那金国兵戍相见,实在是接不来的。”
“那官家你就眼看着先帝爷遗愿不得偿吗?这可是先帝爷多年心心念念盼着的啊!子欲养,亲不在,先帝已是抱憾终身了,难道老身也……”吴太后也知此事不可过火,差不多即行。
官家沉默不语。这说多错多,他毕竟过继自太祖一脉,身份尴尬,有些事也开口不得。先帝爷确实心念皇祖父,但这是时也势也,强求不得。到了他这辈,必是要达成的,但具体怎么操作,还是得细细思量才行。
“大娘娘,此事孤必会慎重考虑。您也请安安心,到时还需您主持大局呢!”官家只能如此说道。
吴太后也知官家已是将话听进去了,也不便继续打扰,便托辞离去。
官家连日来为此事心力交瘁,朝堂之上主和一派势大,他本也无法一力孤行,力主北上。再加上他也确实该为这国家的稳定考虑考虑了,这么多年打下来,确是也需要休养生息,喘一口气了。
是步步为赢还是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这就见仁见智了。
吴太后今日以托梦相请,倒确实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迎回皇祖遗骨,确实能稳定他的帝位,以正视听。
官家思虑良久,便命人去传那娄相一干重臣过来商讨那和谈一事。
究竟该派何人前去主持大局,和谈的底线在哪,切不可如上次那般,对那金国俯首称臣了。
不过估计娄相必不会放过此次机会,只怕会举荐个主和之人参与其中。也怪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他竟把那陈太傅和赵相都给派出去了,导致朝中无人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