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傅当晚便去到韩晖宅内,这次出行时日良久,有些事还是得好好交待一番。
韩晖见外祖去而复返,还以为今晚要宿在此处,便吩咐下人收拾客房。
陈太傅忙制止道,“晖哥儿,今日老夫接了官家旨意,金陵府怕是留不得了。到时可就没人盯着你学业,只怕你是又要懈怠了,这才过来叮咛几句。”
韩晖虽然也烦外祖,日日过来拷问学业,但临别在即,心里还是极为舍不得的。
“外祖,你请放心。孙儿明日必定会头悬梁锥刺股,日夜不怠的。”
“如今你这嘴怕是和那两个学坏了,人也没得以前那般沉闷,老夫都不知是好是坏。但你既然这么说,可得说到做到才是。”陈太傅听这话都有些哭笑不得了。誓言这种东西最不可信,总是会朝令夕改。到了明日,又会说,我明日再做。明日复明日,这事情也就拖沓下来了。
“外祖,您此次离去,也不知孙儿何时才能再见,孙儿心中自会挂念。倒是您回了望京,可得帮我向外祖母问声好,孙儿这些日子音信全无,让她老人家担心了!”韩晖不由得变得伤感起来了。他素来是孤身一人,祖辈父辈忙于公务,难得外祖能陪他这么久,他内心自然是欢喜的。
“谁说老夫是要回那望京府!官家旨意,此次老夫将去那金国公干,怕是短时间是回不得望京的。”陈太傅感慨道,此次出使金国,只怕是前路漫漫,还不知会遭遇何种变故呢!
今日官家的那道诏书,确实让他的心态有点崩了。娄会之这次的确是干了一件“好事”。他本以为那厮,会困他在这金陵府一段时日,没想到是直接将他打发到了金国。朝堂之上,只怕是老夫不在,那娄相就一人独大了。如今只盼那赵鼎能尽快处理完泉州事宜,回京压制住他。
“外祖,朝廷可是要与那金国和谈不成?近日前线可是捷报频传,金人可都被我军逼到开封府了,还需要礼让他们吗?”韩晖听到这消息甚感吃惊,这朝中的诸位大人是怎么想的,吃错药了吧!
“晖哥儿,你听到的是一回事,看到的则是另一回事。这朝堂上的事情复杂着呢!你阅历少,这些事还看不真切。”
“这能复杂到哪去?还不是唇枪舌战,尽是嘴上功夫。哪有前线将士真刀真枪,浴血奋战来得艰难!”韩晖愤愤不平地说道。朝堂上那些人唇齿之间,就把将士们多日拼杀出的战果丢弃一边,想要与那金国和谈,怎么可以!
“晖哥儿,你这是把老夫也给骂进去了啊!不过事情可不是你想当然以为的。如今前线粮草已快消耗殆尽,后续的又运不上来,我军已无再战之力。岳将军已为此事上奏朝廷,怕是也难支撑下去,更何况你阿爷那边呢!”陈太傅苦笑道,没想到他这孙儿学的是儒家之道,但骨子里如此愤世嫉俗,果然是他们韩家的种。
“那我去运,我就不信这会有多难!”韩晖信心满满的说道。
陈太傅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个小儿,这淮河以北处处伪齐军散部,还有流寇横行,你觉得运粮这事好办吗?再说了晖哥儿,你如今怕是连大路朝向哪边,都搞不清吧!”
韩晖一时语塞,尽欺负他人小。
这时他忽然想起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前任王知府贪腐一案。虽然外祖没说,但外面可是将此案的来龙去脉都给盘出来了。
“外祖,难道是因为那前任金陵府知府,将那粮草私下买卖才拖延了运送?”
“这倒是一部分原因,不过老夫估计可能不单单是他一个人,沿河各州府怕是都在拖延运输,这才导致如今这局面。”陈太傅对此事也深感无奈,这些各州府主事之中总有那害群之马,听信朝中某位的指示,肆意妄为,不顾全大局。
“可是一旦和谈,只怕我朝大军就要南归,这不白白便宜了那金人。他们这么多年来在我朝境内烧杀抢掠,更有那屠城之恶行。使得多少青壮男子成为那刀下亡魂,他们甚至就连那老幼妇孺也不放过。孙儿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才能一泄心中那口恶气。”韩晖咬牙切齿地说道。
陈太傅虽是力主与那金人一战到底,但如今形势逼到此种境地,他也不得不松口。官家也是权衡之后,才把他派去压阵,以防那娄相搞些什么小动作。
“痴儿,外祖可是经历过那段屈辱的岁月,这国仇家恨一直牢记不敢忘。但如今正值内忧外患之时,外自有你阿爷等诸位将军拼杀抗敌,内却有官员贪腐严重,土地衰败,百姓因赋税过重而造反,更有娄相一系从中作梗。如此境地,和谈是不可避免的。”
“可岳将军,阿爷他们可是在前线节节胜利,那直捣黄龙也是大有可能的啊!”
“那岳家军的北伐确实是有些成果,更是难得地在平原上以骑兵正面击败了金军。但这几场仗打下来,我方损耗颇多,而那金军战损,可并不是民间认为的那么多。他们可还没有被打怕,尚有反扑之力。”
“外祖,这怎么可能呢?朝廷的邸报可是写着大胜,大捷一类字眼,那必是杀敌无数才是。”
陈太傅解释道,“老夫可是执掌着枢密院,自是知道这内情。那邸报为了鼓舞那民间士气,总是会把数字夸大一些写。”
“就以你阿爷的颍昌之战为例,金军投入三万骑兵和十万步兵。那十万步兵大部分是汉人的签军,虽人数众多,但就如那墙头草一般,胜了就摇旗呐喊,败了就四下逃窜,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我军那次杀敌五千,俘虏二千,缴获马匹三千多匹。那剩下的呢,只是溃逃了而已,尚可收拢重新集结。当日也是因为你阿爷大败了金兀术的制胜法宝“铁浮屠”,将他打怕了,这才收的兵。”
陈太傅想把这朝堂之事,都一点点揉碎了讲给韩晖听。虽然他也想让外孙过得平稳些,但现状已不允许了。蜚鸟尽,良弓藏。怕是大军南归之日,就是官家收兵权之时。以后武将可不会如战时那般,有着诸多特权。韩晖以后想执掌韩家军,怕是极其困难的。
“外祖,这次和金国和谈,不会再如上次那般将国土白白送人了吧!那些丧权辱国的条款我可接受不了。”
陈太傅干笑道,“若老夫应下那些条件,只怕你那阿爷等诸位将军班师回来,怕是都不会放过老夫的。”
韩晖嘿嘿一笑,阿爷最喜用拳头说理,两位长辈碰面,总是那么激情澎湃。阿爷每回文的说不过,就会用拳脚比划一番,累得外祖每回都抱怨道“不相与谋!”,到时就得外祖母来打圆场了。
“外祖,您这次要出使金国多久呢?那边可是苦寒之地,您怕是受不住那寒气,可得多备些御寒的衣物才是。”韩晖关切地询问道。外祖家的那两个侍卫,早就将外祖的身体状况告知他了。所以这几日外祖讨酒喝时,他都推说年纪小买不得酒。如今看来是真得给买些酒水驱驱寒了,也不知外祖母知道了,会不会责罚他。
“估摸着得半年吧,等回来,怕是要春暖花开又一年了吧!毕竟那帮金人可不是好商量之辈,上回又被那娄相将胃口给养大了,只怕到时有得磨了。”陈太傅想到这些就有些头疼,官家的意思怕是岁贡可给,别的免谈,谁让那娄相给起了个好头啊!
“那外祖怕是回不来过年了,想来到时在那边必是孤独寂寞的,要不孙儿陪您去如何?”韩晖试探地询问道。
他如今也想去北边看看,看看淮河以北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样子,看看那边的遗民如今又如何,看看那金人到底是如何凶残暴戾。
阿爷曾提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丈夫该多去游历游历,长长见识,不要困在那方寸之间,那是死读书。
“老夫此行可是为了国家大家,岂能带你这个小儿前去,这不是胡闹吗!”陈太傅听了这话,勃然大怒。
“外祖,就让孙儿跟去看看吧!孙儿自幼长于温室里,从未见过血腥,以后也怎能上阵杀敌的。上回遭劫,也是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让我不再困守于以前的回忆中。我想去看看那些破败的孤城,看看那血流成河的战场。”朝晖哀求道,“世人都说不经历苦痛,怕是不会长大。若我对国破家亡感受不深,又怎能坚定驱虏的信念呢!”
陈太傅见孙子言之凿凿,说得倒是有一番道理。正待颌首,忽然醒悟道,“差点让你阴沟去了!你这是心心念念想随着我而去啊!”
“外祖,您就同意了吧!这有您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韩晖靠到外祖身上,眼睛眨吧地看着。
陈太傅也是无奈,从未受过这种眼神。不用看,又把那小女娃的一套搬他身上使了。也不知外孙哪来的自信,觉得这样求能顶用。
“晖哥儿,你以为那边是易相与之地。想想靖康之时,多少王公大臣被掳走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更何况是你这小儿。”
“祖父,俗话说读万卷书万里路,你看我也到了可以四处游历的年岁。请让我陪您去吧!”韩晖见怀柔这套对外祖不起作用,忙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说破天也不顶用!老夫自身也无法确定安全,带上你我不更提心吊胆了吗!”陈太傅拒绝道,“就算你要去,也得等你大了,能保证自身安全了才行!当然外祖更希望看到你一身戎装,踏破那金人的官阙。”
韩晖见外祖态度坚决,一时软化不了,只能另想对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