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吩咐仆妇去唤来那素衣坊的掌柜,准备将此事交待下去。
不多时,那袁掌柜便匆匆赶到。
慕夫人将此事一说,便见那袁掌柜一脸无奈之色。
“夫人,这事怕是难办了。近日城中各府都下了单子,素衣坊怕是腾不得空来了!”
“我只是需要今晚素衣坊停下手上伙计,全力赶工制件狐裘,又怎会腾不出呢?”慕夫人听袁掌柜那话,也不甚理解。
袁掌柜为难道,“夫人,实在是因为明后日尚有十几单需要按时交货。小的怕这今晚一通宵赶工,那些单子怕是要违约了。”
“怎会如此呢?按理说每年这段时日不应如此忙碌才是,可是城中官眷近日要办什么聚会不成?”
“小的倒是并未听说,想来必是因新任知府到任,这城中官眷也提早筹备起来了吧。再说现下正是那夏秋交替之时,小娘子们个个都是爱俏的年纪,互相攀比,也是常有的事。”
那袁掌柜突然话风一转,“但是夫人,这奇就奇在明后日交货的那些单子,订的都是些冬季的衣物,极耗时间和功夫,虽已完成了七七八八了,但那几位夫人隔几天便要过来挑刺,这才拖到现在还收不了尾。”
“袁掌柜,你且把那些单子呈上来,我且来看看到底是哪家订的。”
袁掌柜呈上底单和账册,慕夫人仔细翻看,发现那些单子出奇地一致,竟都是那金陵王家订下的,这又是在闹哪一出啊!
“袁掌柜,那王家怎么会给素衣坊下单子。平日里不是从不光顾吗?这是转了性子不成!”
“夫人,这事说来也奇怪。那王家近日里阔气非凡,城中的大小布坊,他们都下过单子。就是王家人特别麻烦,不是嫌绣样不好,就是袖口太紧,什么毛病都能被挑出来细说。再这么改下去,那些绣娘们都快顶不住了。”袁掌柜对此是又无奈又后悔,当日就不该贪那赏金丰厚,接下了这批单子。如今是上下都不好交待了。
“这怕是与我慕家有仇,刻意针对我吧!”慕夫人气愤地说道,这王家人就如那附骨之蛆一般,让人无法摆脱。
“咦!怎得这单单违约金添了三成。袁掌柜这种契约你也能签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慕夫人细细地翻看着单子,发现其中另有蹊跷,便将其中条款指给袁掌柜看。
“夫人,小的该死!小的当日贪那王家给的赏金丰厚,便应下了这一附加条款。”袁掌柜忙跪伏在地,头在地上磕得呯呯直响。
慕夫人也知这怕是王家人设下的计策,如今看来她是入了套了。不管今日她应不应承帮韩晖,明后日那批单子她都得违约。只怪她当日用人不疑,竟被人钻了空子去。
就怕明后日要交的那批货,那王家人也会想方设法毁了去。老爷如今又出外,家中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只是她有一事尚不明了,那王家人定那么多冬衣干嘛?是贪那料子贵重,想让她损失更多,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这时韩晖和齐天沐捧着一堆狐狸皮进来,见内堂那掌柜头都磕出血了,还在那不停地告罪。
“慕伯母,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韩晖询问道。
“不过是一背主奴才罢了。晖哥儿,你将那皮子拿过来,我好好瞧瞧。”
慕夫人仔细地翻看那两堆皮子。齐家的那堆自是极好的,她那好友不是好货是绝不出手的,保管得也精细。
至于韩晖的那堆,怕是有些受潮了,所幸并不严重,还有得补救。
“晖哥儿,你这皮子照看得也太不小心了,若是碰上个没经验的,怕是那裘衣做出来就得掉毛,必是会失礼于人的。”
“慕伯母,小侄看着可都是完好的啊,没缺没烂的,怎会掉毛呢?”韩晖不解地询问道。
慕夫人指着皮毛上几处霉点,示意给韩晖看。
“这些动物皮毛最是娇贵,怕虫咬,又怕湿热,还得常透透气。尤其这南方夏季多雨,湿气过重,皮毛容易受潮发霉,最后好好的裘皮就变成“光皮”了! ”
韩晖听得慕夫人的这番解释,这才明白这小小的皮毛里面,竟也有如此多的道道。
“晖哥儿,若是你自己不精细毁了皮子,那倒还好,就当买个教训。若是别人卖予你的,怕是商家欺负你人小,以次充好骗了你。你倒是可去那知府衙门告了他去。”
韩晖听完这话,也不知该怎么说。难道说这狐皮就是那新任知府转交的,这真是官字两个口,有理也说不得。
慕夫人见韩晖闭口不言,也知此事或有什么难言之隐,就不追问了。
“晖哥儿,这皮子伯母我就暂且收下。等会我就命人去加紧赶工,明日自会派人送到府上。”
韩晖见慕夫人神色不虞,怕是有什么难处。但刚才慕夫人刚才那话,言外之意已是让他们尽快离去,她要处理家务了。
韩晖心想今日既然得了慕夫人相助,也该回报一二。
“慕伯母,请您原谅小侄无状了,您可是遇到什么难办之事,或许小侄能帮忙分担一些。”
“唉!这事可不是你这毛头小子,能管得了的,你且去读你的圣贤书吧!”慕夫人叹息道。
“慕伯母,可是因为今夜需要帮小侄赶工,耽搁了交货,这才忧虑。小侄也知这事必会影响贵坊的信誉,还请慕伯母将一切告知。”韩晖恳求道。
“你且看看吧!若是看得明白其中玄机,我自会与你细说。若是不明,就应尽速离去才是。”
慕夫人将案几上的一叠单子递给了韩晖。
韩晖虽不懂经济之事,但上面的条文还是看得明白的。
单子上条目清晰,倒是没什么问题,想来必是素衣坊用惯的。倒是这违约金额看着数目大了些,但韩晖也不知店铺往日约定钱银,便斗胆开口道,“慕伯母,可是这钱银数额过大?”
慕夫人将那茶几上帐册,扔到袁掌柜的头上。
“连一个黄口小儿都看得真切,你还敢欺上瞒下。也怪我这些年太过放任你了,竟把你的心都给养大了。”
那袁掌柜匍匐到慕夫人脚边,苦苦哀求道。
“夫人,你念着奴婢曾经侍候多年的情分上,饶了奴婢吧!”
“我当日放你脱籍,并将偌大的素衣坊交你打理,就是故念着旧情。今日我们主仆情分已尽,你若将这些年昧下的钱银交出,我或可对你网开一面,不将你送至官府法办。否则……”
袁掌柜听完慕夫人的话,也知这已是对她开恩了,但这家中若没了生计,且背主一事传扬出去,怕是只能潦倒度日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慕夫人已不耐烦见到此人,忙叫来几个仆妇,将那袁掌柜给架了出去。
慕夫人近日也是被那背主的阿妩给吓怕了。刚才本也以为那袁掌柜只是贪些回扣罢了,但细察那账册,却发现问题大了。看来这些年,她对陪嫁过来的那批人,还是太过放心了。
“晖哥儿,刚真是让你见笑了。”
“慕伯母,既然小侄答对了,还请将那难处告知小侄。”
慕夫人长吁一口气,如今家中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竟只能向个小儿倾述了。
“你也知这慕府家大业大,在这生意场上总是会招惹一些人。而我慕家与那王家素有过节,此事就因他王家而起。”
慕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理说那金陵王家向来是不帮衬我素衣坊的,这些年我自是对此就不多加提防了。但谁知连日来那王家各府屡屡在素衣坊下单,而那手下掌柜又贪图赏钱,竟允诺其私自修改单子。今夜我若是帮了你,那明后日的单子怕是要违约了,这钱银一旦赔出去,怕是要动了根基。”
韩晖看了单子,才知道那慕伯母为了帮他,竟要赔出去这么多银钱,这事也确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那慕伯母为何不请其它布坊帮衬一下呢?”
“同行本是冤家,我今日一旦开口求人。这欠人情尚是小事,怕的是会有人借机生事,倒时弄不好还要拖累到慕府。因小失大,顾此失彼,是经商的大忌。”
韩晖想起平日里自己的衣服都是家中仆妇裁制的,便开口建议道,“慕伯母,这金陵府中会织绣的妇人也不少,那为何不临时招募些散工,顶个几天应该也是可以的。”
“晖哥儿,这制衣可不等于修补,不然就没布坊存在的必要了。而民间的那些妇人会的也只是缝缝补补,做出来的只是勉强能见人罢了,可容不得细看。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养几个善女功的妇人,教养家中小娘子。”
慕夫人的话如倾盆大雨一般,浇熄了韩晖刚燃起的念头。他刚还打算着将家中的几个仆妇派过来帮手呢。
“那不是还有那牙人吗?托她们帮忙找几个女工也是能行的吧!”韩晖还是不死心,继续询问着。
“今天早上,那新任知府说是要整顿这金陵府的市场风气,将城中的牙人都叫去知府衙门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如今这条路怕是也行不通了,伯母我一时也找不到人啊!不过就算找到人又如何,只怕那王家还是会想出法子让我完不成单子的,一切都看今夜了。”
“慕伯母,今夜难道还会出什么事不成?”韩晖追问道。
“若是前任那位王知府在时,这威逼利诱,放火烧铺都是大有可能的,至于这位新任的现下还估摸不准,但家学渊源,怕是行事也差不离吧!”
韩晖已心知此事必是因他外祖而起,慕夫人的素衣坊怕是被殃及到了。
那位新任知府必然是提前布置好了一切,才会在今日特地到外祖面前,将那狐皮转交,必是知道没有布坊能接下这单生意。而且他还在素衣坊留了后手,想来也是考虑到慕伯母可能会出手相助。
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对策,看来还是得去问询一下外祖才行。若是晚上这素衣坊出事了,也只有外祖出面,才能帮得了。
韩晖忙向慕夫人告辞离去,前往那知府府衙。等待许久,才见到外祖出来。
“外祖,你可算出来了。”韩晖迎上前。
“晖哥儿,这次怎么不知道避忌了,觉得躲着也没用了。”陈太傅乐呵呵地说道。
“外祖,你怕是早就知道,这金陵府官面上的人都猜到你我关系了吧!如今我是躲也没用,都过了明路了。”韩晖气愤得说道。他这十几天小心翼翼地躲着避着,怕是都成了笑话了吧。
“从老夫那日与你见面开始,怕是该知的都知了。不然你在书院请了那么多天假,怎不见夫子来问询呢!”陈太傅解释道。
“你神色看来轻松了不少,想来那事情必是办妥了。”
韩晖犹豫地说道,“外祖,事情虽然是妥了,可是怕是会拖累到慕家。”
“哦,且详细说来与老夫听听。”
韩晖便将慕夫人的素衣坊今日遇到的困境告诉了外祖。
陈太傅听了这些,倒是并不显得惊讶,而是显得很开心。
“外祖,慕夫人毕竟是帮了我们,您怎能如此幸灾乐祸呢!”韩晖质问道。
“老夫只是早知王则端的为人,对此并不觉得奇怪罢了。至于那件事,你等会怕是还得再跑一趟慕府,和慕夫人如此这般交待……”陈太傅对韩晖轻声说道。
韩晖听了陈太傅的话甚是迷糊,外祖将裘衣改成这般又是为何,难道是为了省毛皮,还是为了少费些功夫。
“发什么呆,还不快去,不然时间可就来不及了。”陈太傅轻踢外孙腿肚子一脚,催促道。
韩晖乘坐马车又赶回了慕府,慕夫人见到韩晖也甚是奇怪。
“晖哥儿,你怎得又回来了呢?”
韩晖支吾道,“慕伯母,小侄那件裘衣还得再改改,只需做件毛皮背心,大小就比照小侄的身量即可。”
韩晖说完这些,便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难道外祖这是给我订的,那他自己到时穿什么呢?”
“若是如此,倒是两不耽误了,伯母我也不用左右为难了。”慕夫人听到这些,倒是放心了不少。如今只需要晚上看紧门户,小心火烛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