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弈的脸此时也背着光,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听着他用熟悉的语气说着桀骜狂妄的话,梁煜桀桀冷笑。
“皇兄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想你死?”
梁弈像是听他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轻笑逐渐转为放声大笑,朗朗的笑声在石室中激荡回响,倒是让人觉着驱散了些许这地牢中的腐败气息。
“听这意思,你还有段剖白,想细数细数你到底是为何恨我入骨的,不惜连亲父也一道谋害?”
“不过可惜,我没兴趣听你那些如同阴沟里老鼠一般阴暗肮脏的想法。”
“悖伦逆天灭礼,弑父杀兄,煜儿可知道依大梁律法,犯的是千刀万剐之刑?”
梁煜脸色有些难看,他自是知道他所犯的是何等罪过,杀害父兄数十恶中的恶逆,该受的刑也是诸多刑罚之中的极刑。
见他不言,梁弈鼻中冷哼:“现在知道怕了?不想受酷刑折辱?”
“可惜你连自戕的勇气都没有,煜儿,这些日子里你若想解脱,撞这石墙个十数次,兴许也能把头骨撞碎。”
“还以为你是恶从胆边生,可你似是没遗传着父皇的胆魄,他是猎得过猛虎的人,幺子却得了个孬种。”
被梁弈讥讽,梁煜再持不住冷静,咬牙切齿的低吼。
“我孬?我就算不孬又有什么用?永远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下,谁能瞧得见我?”
“你生来便拥有一切,我们兄弟五人,事事都由你占着上风,难道我们生来就是为了做你的陪衬?”
梁弈的前半生犹如红日初升直至骄阳似火,除了嫦贵妃的死让他沉痛了半年,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肆意纵情,并不能理解梁煜这种偏激的嫉妒。
不可置信的愣了一愣,后又问道。
“如此说来,你不是为了皇位,你只是不想见着我坐上皇位。”
梁弈的舌尖顶在腮帮子上来回滑动,不怒反笑。
“是了,早些时候我还未还朝,老大老二斗得火热时,你韬光养晦,并未插手。”
“就魏儒口供来看,你们二人是我回来之后才勾结上的。”
“你不惜许诺越帝割让我与父皇努力数十年才打下的天沐关,不惜许诺把胞姐送给越帝那厮狎玩,不惜暗中襄助烨赫刺客杀我妻子。”
“原是把本宫看得这般重,比皇位、比家国、比人性道义更重?”
梁煜见他已经都查了清楚,索性也不再隐瞒。
“哼,我原也没盼着那姓魏的能受住刑,你知道便知道,左右我就这一条命,只够死一次。”
“梁弈,我心智未开时当真很崇敬你,可我也是真的不服。”
“明明我的出身、天赋、长相、性子在兄弟五人中算得中上,可就因为我是老幺,是你带过读书习武的,本该属于我的赞赏最终就都成了你教导的好么?”
“不论我做得多好,父皇也只会夸一句,有弈儿的影子。”
“梁衍因为我与你亲近,处处于我为难,你却视而不见。”
“母妃日日对我说,既然被二哥厌弃了,就要更卖力的讨好你,如此才能多在父皇面前露露脸。”
“就连我自个儿的姐姐都时常说,阿煜你要是有三皇兄一半的本事,姐姐就知足了。”
“我这十七年的人生,没有一日不是活在你的光芒之下,我这名字,原就是个笑话。”
煜,本义为照耀,引申又有明亮之意。
可惜他一直只是被照耀的那一个。
梁弈听着他念念叨叨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这些,心中有些烦躁。
梁衍造反好歹还算是身世使然,为蚩丹与梁国皇室百年恩怨做了个牺牲品。
可梁煜说的话,还有他这些偏执的想法,叫梁弈觉得好像一棵众人都觉得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小白杨,因为放心太过,等到再仔细一瞧,已经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矫正不回来了。
梁弈侧开身子,火把的光散了更多进石室,也能瞧见些许梁煜的面庞了。
在石室待了个把月,他脸色白得瘆人,虽然下巴上长了青茬,头发也披散着,但还是难掩面庞的青雉。
不管他是天生的坏种,还是真因着光彩被自己所盖而扭曲了心理,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便是靠着这张人畜无害的脸,骗过了所有人,笼络了宫里宫外不少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用一点恩惠叫他们感恩戴德,为自己所用。
而对于魏儒和越帝,则是许他们以重利,也是于他们而言最为难以抗拒的利益,联合多方势力,为共通的利益而结盟。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样样都算不上平庸,可却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优点,唯独对人心的拿捏,到确实是把好手。
可惜心术不正。
不过梁弈也暗暗庆幸,他年轻气盛,到底是挨不住早早就动了手。
若是真等到他身心再成熟个几年,还不知道要谋算到什么程度。
得知梁煜这股子邪念已经深入骨髓,梁弈也不欲再与他多做周旋。
“得了,莫给自己找这些个借口了,说得倒好像是谁人都欠你的似的。”
“大皇兄那等出身,如今也凭着自己才华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前些日子又提了不少治理河洛水患的折子,便是我也自愧不如。”
“你却始终在自己那些个弯弯绕绕中怨天尤人,你的父母兄姐何曾苛待过你?叫你说得,反倒都成了旁人的不是。”
梁弈说罢站起身,已是不想再多瞧他一眼,临走留了句话。
“月璮自请和亲罗刹,贤妃也来求过我,只盼着父皇留你一命,父皇已应下。”
“既还有命活下去,就别跟这臭着了。枉费了她们二人一番苦心。”
“过些时日,罗刹婚书一至,就放你出去。”
梁煜闻言呆怔了片刻,他也曾想过,自己行了这等事,贤妃与月璮会是什么反应。
他自以为机关算尽,也就差了那么一点便达成了目的,最终却……
没想到姐姐和母妃这些日子里没与他撇清关系,还为了保他的命而奔走。
梁煜闭了闭微湿的双眼,冲梁弈背影喊了一声。
“在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