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二房比徐明辉早一步到了徐府。
这日,徐府有头有脸的主子都在门口迎接徐江清一家。
远远地瞧见马车队伍辘辘驶来,徐老夫人混浊的老眼浸满泪花,在杨氏的搀扶下不自觉上前迎了两步。
地方官员未得传召不得随意入京。
她已是五六年未见这个二儿子了。
还未等马车停稳,就禁不住呼唤:“江清,江清。”
徐江清率先下了马车,亦是满眼激动的迎了上去:“娘!”
“我儿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
徐老夫人抬手摸了摸徐江清的脸颊:“这次回来,可还要回去?”
“外派期限已满,我会向圣上请折子,说不定能留在京都。”
“好,好,留下好,留下我们就一家团圆了。”
杨氏在一旁笑着插话:“老夫人,别光顾着二老爷,您看后面。”
徐江清的夫人吴依娴,这才领着两男一女,上前盈盈施礼。
“媳妇吴氏给老夫人见礼了。”
手下的孩子们也乖顺的上前一步:“孙儿/孙女给奶奶见礼,给大伯母大伯父见礼。”
个头稍高英朗的的少年,便是徐玉嶂。
另一个与徐玉嶂有着五分相似面容的少年,自不必说,便是徐玉岭。
最后那个身着粉衣,头发挽着双环髻且眉目如画的少女,就是徐玉琼了。
老妇人喜笑颜开:“好,好,都好,都是我的好孙儿,快起来吧。”
这时,徐江清扫了一眼人群,疑惑道:“娘,怎么不见老三?他不在府中吗?”
原也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料话音刚落,老妇人就阴沉了脸:“别提那个不孝顺的东西!我没那个儿子!”
徐江清大惊,一脸错愕:“娘!?发生什么事了!老三怎么了?”
老妇人撇了撇嘴,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杨氏察言观色,急忙打了圆场:“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进入慢慢说,此间风大,莫要在这门口久待了。”
众人应和,围簇着老妇人回府去了。
徐明曦落在最后面,在众人都不曾察觉的之时,蹙眉深思。
只一眼,她便认出,方才门口的徐玉琼,并不是上一世的“徐玉琼”。
她记得,那是上一世“徐玉琼”身边的贴身婢女绿羽!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一世,“绿羽”竟然变成了“徐玉琼”?
那真正的徐玉琼在哪里?
怀揣着满腹疑惑,徐明曦跟了上去,随众人一起来到了前厅。
“娘,孩儿回来之际,特意带了好些儿子积攒的宝物,如今回来,孝敬您。”
绫罗珠宝由下人捧着,鱼贯而入,老妇人淡淡笑着。这些东西,京都之内见得多了,着实不算多稀罕,不过看在徐江清的一片心意的份上,还是颔首应着:“我儿有心了。”
看着徐江清,她又想到了徐远山,同样是儿子,一个巴不得把好东西全奉给她,一个恨不得将近年来的花费全部讨回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对比之下,老妇人瞧徐江清是越发顺眼了。
“祖母。”
一道软糯清甜的嗓音响起,徐玉琼款款起身,莲步走到徐江清身边,又向老夫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徐江清冲她点点头,徐玉琼便道:“孙女并年幼,并无甚值钱之物相送,临来之际,孙女亲手做了几个香囊,抹额,送与祖母,聊表心意,还望祖母不要嫌弃。”
老妇人的眼睛开怀得眯成了一条缝,“呵呵”开口:“你有此心意,祖母很是欣慰,哪有嫌弃一说。”
徐玉琼抿唇一笑,略略抬高了声调:“绿羽,将我做的抹额,香囊等物取来。”
坐在下手的徐明曦听后,精神一震,不自觉挺起腰背,想要看清楚,名为“绿羽”的少女,究竟是谁。
不消片刻,一个身着绿衣,梳着双丫髻纤细身影,捧着红漆托盘,垂头步入前厅,行至徐玉琼的身侧站定。
因着她低着头,且面向老夫人,背朝下手众人,徐明曦看不分明她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身形背影格外熟悉。
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金嬷嬷接过托盘,毕恭毕敬地递到徐老夫人面前。
徐老夫人拾起一个翠色抹额,仔细端详:“针角细密,样式别致,用色也很是讲究,想来你的女红就是不俗的,便是在咱们京都里,也算的上不错的。”
徐明曦眯眼看去,那条抹额倒是似乎与前世一般无二。
只是,当真是徐玉琼亲手所制的吗,前世这个抹额,是由现在的“绿羽”所呈,说辞与当下的“徐玉琼”相差无几,一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两个人的手中。
前世今生,这算是个不小的变数,超出掌控之外变故,让徐明曦的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老夫人颇为开怀,又关切地问了几句吴氏,有关徐玉嶂和徐玉岭的的课业问题。
“老夫人还不知晓吧,咱们玉嶂已经过了乡试,可是中了举人呢,这不,转过年来,打算参与京中的会试,也想捞个贡士,说不得还能中个会元呢!”
吴氏夸起自家儿子可是毫不心虚,她自认为她的嶂儿是顶顶优秀的,便是在京都,日后也能展露头角,将来的母凭子贵,可全在这个大儿子身上了。
徐玉嶂有些腼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驳了自家母亲的颜面,只一个劲的轻扯吴氏的袖子以示提醒。
吴氏浑然不觉,又将小儿子也从头至尾的夸了一遍。
杨氏瞧着吴氏的吹嘘,极为不屑,徐府谁人不知,她的儿子——徐明辉那才是顶顶出彩的,转过年来也要参加春闱,那第一名的“会元”定是她的儿子的,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子,也不知能排第几。
只是她不屑争辩,也懒得理会,自持身份,不愿与这等小地方的“粗俗妇人”一般计较,只扭头转向徐明曦道:“二房也没甚见识,不必与之交好,面皮上过的去即可,别平白降了你的身份,左右你也是要嫁出去的,不必理会他们。”
徐明曦还在想着徐玉琼和绿羽的事情,并未留心杨氏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徐江清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娘,老三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老妇人方才和缓的面色又有些僵硬,每每提起,气就不打一处来:“莫提那个孽障!自此以后,我徐家,没有这个不孝子,他已经,从族谱除名,不再是我徐府之人了!”
“什么!?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夫人不欲多言,“哼”了一声,气呼呼的将头转向一边。
金嬷嬷觑着老夫人面色,挑着简要的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同徐江清说了一遍。
徐江清听后,拧着眉头,思索片刻,不赞同道:“娘,这事,你做的不对。”
“什么!你!”
老夫人不曾想到,这个刚刚回京都的二儿子,居然同那个逆子站在一起!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剧烈:“连你也——”
“娘,你先听我说完,我是说,您不该这么早就将他逐出去!老三虽是我们兄弟三人之中唯一不做官的,但是他手上的钱财可是不可计量的啊!
大哥当下,虽然官至尚书,但是交际应酬何处不需要钱财,我也要回到京都,官场上下少不得打点,您怎么就这么将老三逐出去了!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您太冲动了!”
听他如此说,老夫人心火稍稍有所平复,亦是无奈叹息:“我,我当时也是一时情急,只想着,别因为那事,牵累了你大哥,他这些年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如今,我心里,也是有些悔的,不说旁的,老三铺子多,家大业大,仅是前些年,为大房花销就这个数——”
她伸出枯槁似的五指,冲徐江清摇了摇。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闹得如此局面,怕是也难以挽回了,就这般吧!唉!”
徐江清眉心依旧紧拧着,这个三弟,用处大着呢,且不说旁的,单论银钱,足以支撑他与大哥官场打点。
当初他提出经商,虽是因着她的夫人,但是那时,徐江清就想着,或许将来可以对他的前途,大有助益,有他在徐家,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却不料,出任一遭,娘亲与大哥竟然把这个三弟给逐出去了!
这可不行。
徐江清思虑片刻,抬头道:
“娘,我觉得,事情还未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其实,若是想要老三同我们再次扯上牵系,也不是没有办法。”
老夫人将信将疑地抬头,问道:“你可还有其它法子?若是想让他重归族内,怕是他不会应允。”
徐清江沉吟:“我记得,老三有个女儿,极是疼爱……或许,可以由此着手。”
老夫人来了精神,身子前倾,好似猜到了什么:“你说,徐弦月那丫头?你是想——”
徐江清转头面向吴氏:“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家中有一子,当下年龄适配,可曾婚配?”
吴氏微有愣怔,回忆片刻,拊掌道:“是了!那小子,前些年我瞧着长得还不错,算的上一表人才。
听说转过年来也要参加春闱的。只是,我那姐姐,嫁了人,家中没落了,她夫君的爹爹,曾经也是个大官,当下可不太景气。
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若有才华,面相也可,说不得是个有前途的,可以做官也说不准。
老三有钱,那人若有官运,以此鼓动老三,栽培下自己的女婿。倒是一桩好姻缘!
让老三同他们,结为姻亲,有那丫头做纽带,若是将来,我们有事相求老三,我就不信,他能撇了曾经与我们的血脉亲缘。
本就是血脉至亲,又结为姻亲,老三回不回族谱,也是没有大碍了,就凭,我们为他的女儿找了门‘好姻亲’他也是欠了我们一份情的。”
老夫人眼冒精光,如此听来,确实不错!
既牵制了老三,又把那个碍眼的小东西嫁出去了。称得上是两全其美。
“不过,你怎么能肯定,老三家的那个,定然能瞧得上那个小子呢?”
“嗨,老夫人,您不晓得,那小子,皮相长得极是好看,且几年前我去的时候,那小子的气质已是不俗。
俗话说得好,谁家姑娘不爱俏郎君呢?长得好,会说些甜言蜜语,前途有得瞧,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嗯,听着是有道理。你那姐姐家的孩子叫什么?”
“哎呦,你瞧我这脑子,好像,好像是姓祁来着,叫,叫祁什么来着?哎呀,记不得了。
不过,老夫人也莫要着急,总归是有了法子,我与那姐姐重新说道说道,如今她的家境,想说个像咱们这样门第的好人家姑娘可不容易,此事保准能成。
我那姐姐,不知道要乐成什么样呢。”
老夫人也很是看好:“若是如此,甚好。你近日就去问问,刚好打着你刚回京都的由头,去走动走动。”
吴氏的脸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连连应是:“老夫人放心吧。”
徐明曦在一旁听得颇为有趣:太后想要为秦越川纳侧妃,徐家这边也想给徐弦月找婆家,这两厢人,倒像是商量好了,真是有意思。
只是不知,若是秦越川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他对徐弦月的痴心,能做到什么份上呢?
只是,徐明曦的关注,仍然是在徐玉琼和“绿羽”身上,这两人,定然有什么秘密。
吴夫人又与老夫人吹嘘了几句,终于在徐江清的频频目视下住了口,显然仍是有些意犹未尽。
老夫人也觉得有些疲乏:“今日就到此吧,你二房的院落如今仍是尚且空置,为你们保留,你们自去,晚些时候,咱们全府一块吃个团圆家宴。”
众人应声,不多时,也纷纷散去。
徐明曦急于探究真相,也不等杨氏呼唤,追着徐玉琼主仆俩跟了上去。
“六妹妹!”
徐明曦距离主仆二人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慢下了步伐,主动攀谈:“六妹妹一别多年,可还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