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夕前,徐弦月都会去普济寺,为娘亲点一盏长明灯。
今年徐远山腿脚有碍,无法陪同她一起前来。
徐弦月仅在小舒小蝉,还有几个随护的陪同下去了普济寺。
她双手合十,跪于佛前蒲团,诚心祈愿。
燃过长明灯之后,徐弦月本欲离去,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王掌柜说得那个,张禹清,似乎也是暂居此处。
今日偶然前来,先前也不曾相约拜会,不知有没有机缘能见上一面。
据说好些书院院长相求多次难见一面。
恰逢此时,方丈不知何时立徐弦月身后,出声之际,惊了徐弦月一跳。
徐弦月平了平心绪,施了一礼:“方丈。”
方丈也不啰嗦,直接表明来意:“阿弥陀佛,后院贵客邀您一聚。”
徐弦月纳罕:“贵客?邀我?何人?”
今日她来的低调,不曾有什么王妃仪仗,穿的也是普通富户衣着,怎么会突然有人邀她?
后院,莫不是?
徐弦月心中大概有了计量。
也罢,总归是要一见的。
“方丈前面带路。”
跟随方丈穿过几道曲折院墙,最后在一处栽有白梅树的禅院停下。
片片白梅,纷纷如雪,虽然不及宫中梅园品类金贵。寒风傲雪,孤立此处,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方丈亦不多话,自行离去,徐弦月跨过洞门,慢慢踱了进去,行至禅院门口,轻叩门扉。
没有等多久,内里便有了轻微响动:“请——”
徐弦月推门入内,只开了个头:“张学士——”
话未说完,便被一股大力强扯入内:“张什么学士,你是真能磨啊!”
“我都在这等你多久了,竟是磨到了今日才来看我。”
虽是曾经有过猜测,不过亲眼证实之下,徐弦月仍有些难以相信:“——张叔?”
“你这身装扮……”
“如何,年轻时我便是此类衣着,最是引得无数同龄之人的竞相效仿。”
他的鬓发齐整,墨发半披半束,头戴羽冠,双层水墨广袖宽袍,没有腰澜束缚。
无论何种姿态,或站或立,或卧或躺,各有一番俊逸不凡,潇洒恣意的风流韵味。
徐弦月开始有点相信,世人口中所说的,当年的他“灼灼风流,仰慕者不知凡几”,这其中的仰慕者,多半得是女子吧……
同徐弦月相处时,张叔并没有拿出面对那些书院院长时的做派,一如往常,随性得很。
徐弦月板板正正跪坐蒲团上,张叔则是一腿蜷卧,一腿屈起,闲散指着案几上的茶点:“想吃什么自己拿,都是你平日爱吃的。”
徐弦月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问他:“张叔既是早有盘算,为何那日不告诉我?”
“我都退隐多少年了,现于人前总是需要时机声势的,你既是如此看中叔,叔怎么好让你失望呢?”
正经了没有几息,又臭屁得自我吹捧了几句:
“哎呀,我也不曾料到,原来我的名气,竟是到了此时,仍然不减当年呐!”
“彼时,我也是怕结果不尽人意,让你失望,毕竟对叔寄予厚望。”
嘬了一口淡茶,又道:“我的声势,亦是你的书院的声势,自然是越大越好。”
寻常文人最是含蓄内敛,这等谋图名利名声的话,便是心有所思,多半也不会宣之于口。
张叔却是全然无所顾忌,直白露骨得直接向徐弦月剖白心迹。
“原是如此,张叔费心了。我原先也确实担心学院声势不足,便是私藏了那些典籍,也会引得世人说不相匹配,遭人觊觎。本就是无主之物,若是再度遭了黑手,可就麻烦了。”
“真是不曾想,我的身侧还卧虎藏龙呢。”
张叔瞧了她一眼,替她的面前空余的茶盅斟了些茶水,清淡的说了一句:“龙虎亦不是随处可卧的,那也得是祥林瑞泽,才甘心潜伏的……”
“张叔,你方才说什么?”
“无他,你不是想办书院,如何想法,说来听听。”
徐弦月微笑道:“既是有了张叔坐镇,想来也不需要我寻其他的名号了,那便以张叔的名义建设书院,广纳贤才好了。”
张叔不解:“那此事最终名声收益的便是我,可这典籍是由你,搜罗来的,这书院也是你主张建办的。若是你退居幕后,岂非全成了我一人功劳。”
徐弦月满不在乎道:“这书虽是由我机缘巧合搜罗来,但是来路不明,算不得是我的功劳。我的本心,也只是将他物尽其用罢了。”
“我也没有那么无私伟大,只是徐宅底蕴不丰,与其一人怀璧,遭人垂涎,不如献出,让世人一同观瞻。”
“那不是还有容王府?”
“隶属王府便是隶属皇家,首要约莫是要献给圣上一多半的,如何还能由我做主留于世间,让天下学子都有机会看得到?”
“皇家书院是有门槛的,只有皇亲或是重臣之子才看的到,这非我本愿的。”
张叔再无话可说,“你倒是比你爹爹有主意。若你信我,此事便交由我来办。”
徐弦月捧起茶盅,轻轻与对面之人的相磕碰,娇俏道:“一言为定。”
“若是银两用材方面有缺少张叔不必与我客气”
“这是那些这书本最好的去处。至于是书院中存放的是原本还是抄本,便由张叔斟酌吧。”
“这你放心,我不会与你客气的,我眼下可是只有名声,两袖清风,穷得很。”
“恰好,我眼下多的只有银两,与张叔合作最为相合了。”
“对了,那我那日大婚,张叔可曾去喝一杯喜酒?”
“喝了,老徐抱着我喝到了半宿,哭了半宿,哭得我,脑仁站在还在跳。不过我也能理解,这么大个宝贝疙瘩这么送出去了,搁谁也得嚎。”
二人又闲聊半天,徐弦月方才离去。
除却一桩心事,徐弦月连下山地脚步都显得格外轻快。
轻轻灵灵地上了容王府的马车,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喜悦,掀帘时下意识喜滋滋开口道:“秦越川,我同你说……”
话说到一半,笑容一凝,止了口。
眼下车厢空荡静寂,并无往日熟悉身影。
徐弦月这才想起,如今秦越川已是远离京都。
大抵在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容王府的马车上,许是不会再有一人等在车内,笑应她,且听她倾诉心事了。
徐弦月顾自笑道:“罢了,我去寻爹爹杳杳他们说去。”
话虽如此,只是小舒小蝉瞧着徐弦月趴伏在窗口的向外观望的身影,总觉得略显落寞。
长久相伴身侧的人,一朝远离,该是有些不适应的吧。
忽然,伏在窗户口上的徐弦月突然惊喜开口道:“小舒,那个,那个点心铺子还在营业,快,我想吃枣泥糕,玉梨酥,蚕丝卷,岁末听说可是限量呢!”
小舒一顿,连忙开口应着:“唉,唉,好,我去买。”
行吧,王爷哪有点心香。
小舒下了马车,直奔徐弦月手指的京都最大糕点铺子。
眼下街道人流稀少,虽是白日,年尾铺面大多关店,仅有几个大铺面,仍旧经营着。
眼下也少有顾客,只有些许零落摊贩,支着板车袖手依旧坚持卖货。
徐弦月有一搭没一搭与小蝉闲话,忽然听得车夫厉喝驱赶声:“不收不收,你当王府这是慈幼院吗?什么都收!”
徐弦月好奇扬声问道:“怎么了?”
车夫立时回禀:“无碍,王妃,是有个小孩儿,捧着个不知道什么脏东西,求我们收留。”
“收留?”
徐弦月掀帘朝外看去,确实眼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粗布夹袄,灰蓝棉裤,小脸冻得红扑扑,怀中抱着一个灰白短绒物什拦在马车前面。
见徐弦月朝这看来,不顾得侍卫阻拦:“您是王妃娘娘?我不是恶人,我手中的也不是什么脏东西,只是个小狸奴,求您收容,救救它。”
徐弦月只对侍卫道:“给他些银两。”
小孩儿似是意不在此,执意道:“我不是乞儿,我不要钱,只是这个小狸奴若是跟了我实在难活长久,我家中不允我收容,我只想为它寻个好人家,求您救它。”
他又哭求道:“这只狸奴许是流浪坏了嗓子,它不会叫,安静得很,不会扰您。”
“它本是雪色的,雪色类狸奴在同类是弱势,老是被欺负,它又是个哑的,若无人家收容,怕是会死的,我只求您救它,我不要银两。”
徐弦月听他道,感怀他是个心善,仍是让侍卫塞给他一些银两,招招手道:“你上前来,我瞧瞧。”
得了应允,小男孩咧嘴上前,踮着脚尖,将怀中狸奴高举到她的窗口面前,以便让徐弦月瞧个清楚。
虽是毛发脏乱,脏兮兮灰白掺杂,不过那一双眼瞳绿幽幽的,像是一对顶级通透的琉璃珠。
耳尖目圆,体态匀称,若是清洗干净了应该也是好看的。
她忽然忆起,冬猎时,似乎秦灵若总念叨着想养一只白色宠儿……
便随口问了一句,“它可有名字?”
小男孩大喜:“有的,有的,我是在城外,舍阳河旁的破庙捡到的。”
“叫‘阿舍’。”